諾蘭将兩人的舉動盡收眼底。他用叉子叉住割好的雞肉,将其送入嘴中時,眼睛還盯着維克多因低頭而向着自己的發頂。
維克多覺察到了來自他人的注視,擡起頭來發現諾蘭與黛比都在安靜吃飯,沒有看他。
他重新低下頭,正好看到餐桌中央的雞肉切塊處正在往外滲血,血液流到了底下的盤子。維克多咀嚼嘴中的肉塊,突然嘗到惡心的血腥味。
他眨了眨眼。雞肉還是像剛切好那樣散發香味,上面也沒有什麼奇怪的血液。他咽下被嚼爛的肉塊,仍舊是一聲不吭吃着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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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過後,維克多沒有像從前一樣幫黛比收拾餐具,而是直接回到了二樓。
他脫掉衣服,站在浴室的鏡子前。雙臂與肩膀相連的部位僅剩一圈醒目的疤痕,用手去摸還能摸到柔軟的凸起。維克多收回手指,對着鏡子舉起手肘。白日曾接下諾蘭一擊的部位留下了淡淡的淤青,但已經感覺不到當時的疼痛。他的右手手掌張開又合上,手腕處連疤痕都沒有,仿佛自己從來沒有失去過右手。
他曾用這隻手剖開一個人的身體——
喉嚨反射性幹嘔,維克多咽下酸水,繼續舉起起另一隻手。
而這一隻,則擰下過另一個人的頭顱——
不,根本就不隻有兩條生命……當晚死在那裡的人多到他根本數不過來。
隻是一個晃神,他的手上便多出了猩紅的液體。
維克多趕緊擰開水龍頭沖洗雙手,可手上的血卻越洗越多,到最後,連水龍頭出來的水都變成了血液。
他舉起手看着鏡子。鏡中的手指正往下滴着透明的液體。他再度看回自己的手,上面隻有水珠,而水龍頭裡出來的也隻是普通的水。
在關上水龍頭後,維克多反鎖上浴室的門,走到浴缸旁放好水,然後鑽進溫水中。
他的後腦勺靠着牆壁,整個身子幾乎淹沒在水下,兩隻手搭在肚子上。他凝視着浴室牆上的瓷磚,許久沒有動彈,就這麼一直躺在水中。他感受到覆蓋自己的水正逐漸喪失溫度,于是挪動屁股帶動上半身,讓自己的後腦勺也浸入水中。
現在,維克多隻剩下眼睛、鼻子與嘴巴在水面外。他能感覺到過長的毛發在臉頰周圍浮動,像海藻一樣無拘無束,而他的耳朵再也聽不到任何叨擾聲。前所未有的甯靜令他上瘾,為了獲得更加深刻的體驗,他将自己的頭徹底沉入水面,眼看着清晰的視野朦胧起來。
起初,他沒有呼吸,而是憋着氣持續了幾分鐘,直到他發現自己的身體依舊沒有發出警報,仿佛他可以一直就這麼憋氣下去。于是,他開始反抗自己的求生意識,将水吸入鼻中。
身體在水中劇烈抽搐,腦袋下意識想要鑽出水面,然而維克多用四肢抵住浴缸壁,強迫自己留在水中。他的肺部充斥着過量的水,不再緊閉的嘴巴不停吐出氣泡。維克多睜大刺痛的眼睛,眼中的一切如同畫布中暈開的油彩一般,将他可悲的一生盡數攪碎。
他目睹水面上滴落着的鮮豔液體,填滿了整個視野。
紅色——生命的誕生與終結都伴随着這種顔色。現在,自己也不過是芸芸衆生中即将消逝的一縷靈魂,而他萬分欣然能選擇終結性命的方式。
可是,沒入水中的大手還是殘忍剝奪了他的選擇。
諾蘭抓住維克多的手臂,将對方從水中撈出來。
“維克多?維克多!!”
尚未合起的眼皮底下眼球上翻,面對諾蘭的呼喚,維克多毫無回應。
諾蘭将他抱出浴缸,放置地闆,十指交叉擠壓他的胸腔,然後捏住他的鼻子嘴對嘴做人工呼吸,之後反複重複這幾種動作。
黛比站在被撞壞的浴室門邊,一隻手扶着門沿,另一隻手撥打手機呼叫救護車,由于太過慌張,她的手指誤觸幾次鍵盤。她将手機放在耳邊,努力深呼吸讓自己能冷靜報出家庭地址。
“——拜托你們盡快趕到!”黛比的眼睛黏在沉默做着心髒按壓動作的諾蘭身上,隻覺天旋地轉快要站不穩地。
黛比挂斷電話,扶着牆壁走進浴室。地闆上的維克多仍舊沒有睜開眼,而諾蘭還在不停重複着人工複蘇的動作。
她靠在洗漱台邊,捂着嘴哽咽一聲。她從沒料想過會發生這樣的悲劇,自責與愧疚幾乎快要将她壓垮。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她喃喃自語,視線落在背對着自己的諾蘭身上。
她回想起前幾天不請自來的惡魔曾對她說過的話,以及這些日子以來丈夫的反常言行。
自從馬克覺醒了超能力後,他們一家似乎不再擁有昔日的平靜生活。
黛比心亂如麻,根本不能靜下心來思考,隻能祈禱上帝保佑維克多平安無事。
“嘿,媽媽,驚喜嗎?我提前回來了!”
熟悉的聲音喚回黛比的注意。黛比回過頭來,自己離家數日的兒子正穿着他的超級英雄制服站在門口,用于掩蓋身份的黃色頭罩還套在他的頭上。
“爸?”馬克疑惑叫出諾蘭的稱謂,走進浴室。
當他看清地闆上躺着的人後,馬克止住了步伐,面罩未曾遮住的嘴唇逐漸張大。
“維克多……?”
諾蘭停下手中的擠壓動作,同樣回頭看向門口,臉上寫滿馬克從未見過的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