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之上,戰況愈烈,不出幾日,便傳來曆陽失守的消息,杜伏威大破曆陽,揚州之上失守,海上随即動蕩,不清楚前路的船帆,隻得暫且在下一個碼頭停下,李秀甯派出人去打探消息,幾人則暫且停歇,或休息,或下船。
向來是耐不住的性子,也無心看着「長生訣」在眼前晃悠,而需得忍着不出手的人兒,自不會選擇靜待。
簡單交托過船上人,走下船的步子輕快些許,隻是越往下走,離船帆越遠,步子卻越漸沉重,周遭行色匆匆的人們,臉上除了疲累,便隻挂着恐懼,一種無望的眼神,均勻地撒在所視的每一個人身上。
曆陽失守,戰争影響着與之相關的每一個人,令他們一個個如同驚弓之鳥,連一個簡單的阻擋,都能起到驚吓的功效。
一個臨近曆陽的小縣城,沒人清楚義軍的行徑會通向何處,也沒人敢斷定小縣城的掌控權,最終會落到誰身上,義軍,還是隋軍,他們隻想活下去,不論是何方軍隊,似乎都一樣可怕,他們很快就和逃難而來的人,融為一體,無法分辨誰是誰。
邊角的馬店裡,圍滿着人,一匹馬已千金難求,馬店的掌櫃被圍困在門前,臉卻絲毫沒有喜色,他的一切都快被搜刮空,心念着家人,已無法再出售任何馬匹,隻求盡快離開此地,投奔心中遙遠的偏房親戚,可被恐懼壓着的人群,容不得他脫身。
水路難行,他一夕之間成為唯一的希望,衆人都想活下來的心,讓一切變得劍拔弩張,稍稍一抹火星子便足以點燃一切,打起來,不過一瞬。
與步子的沉重不同,瞧着這一切的人,神情淡漠,這些無謂的打鬧,于她瞧來隻顯得荒唐,就像是大難到來前的無謂發洩,一無是處。
動靜越鬧越大,直到吸引來原本巡視街道的衙役們,他們穿着官服,拿着棍棒,肘處袖套上刻着黑色的「鎮」字,原本的白色袖套卻與如今的字體顔色相近,随意地挂在手臂上,其中好幾個還在驅散人群時掉落,印上不同人的腳印。
為首鬧事者,打得最兇的幾人,被打倒在地,臉上挂着血污,抱着身體,發出陣陣痛吟,圍觀者被舉起的棍棒指着,口中傳出“滾”,不留任何情面。
動亂被威脅式的壓下,那些倒地的人被拖走,拿着棍棒的他們,腳踩過袖套,揚長而去,偶然間落下的幾頂官帽,被好事的人拾起,頂在頭上,咒罵着那些多管閑事的衙役,随後又湧向馬店門口,瞬時間,人頭攢動,與先前所見無異,一切如常。
無聊。
心裡泛出的字詞,令婠婠不經意間露出的神情顯得冷漠,她不過是旁觀者,不久前泛過的一絲波瀾,像是一場幻覺,伸伸手,原本靠在門口看戲的小二,才慢悠悠的走來,對于突然出現(未曾走門)的人,眼中難免吃驚打量,又在看到女子容顔時,流出些許令人惡心的目光,毫無顧忌的打量。
“我聽說,人要是沒了眼睛,活不了多久”,直到夾着疑惑的女聲,傳入他的耳中,他才陡然清醒過來。
眼前,女子分明平靜的投來視線,可不知為何,那雙眼睛,卻像是可以輕易将他摧毀的利刃,利刃對着他的眼睛,稍有不慎,他便會成為女子口中人,這令他不禁收緊身軀,莫名的恐懼下,脊背隐隐泛起涼意,明明外頭正熱。
“姑,姑娘說得是”,連回話都變得結巴,低下的頭,再不敢擡起。
而婠婠,早早便收回視線,偏頭透過窗,看向街道,她原就坐在靠近窗子的位置,入眼的景象顯得有些蒼涼,比起揚州城的街道,這裡零散的三三兩兩攤子,顯得孤寂和愁緒,沒有活力的叫賣聲,他們似乎隻是站在日複一日的地點,等待着落日,或者末日的到來,沒有盼頭,也不想逃離,隻是認命。
“餓了”,話脫口而出。
聽到的男人立刻反應過來,将他定在此地的無形壓制,似乎終因此被解開,他甚至沒問女子想要吃什麼,便匆匆逃離到後方,即便摔倒,也連滾帶爬的離開,而這皆與婠婠無關,直到。
死氣沉沉的街道,被兩匹白色的駿馬打破,馬有些失控,沖撞入婠婠的眼中,也撞向街邊本就稀少的攤子,好在于最後一刻,伴随一聲嘶鳴,跪下前腿的白馬,終于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