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再度被告知無人回來。
重新走回馬車,掀開簾子,唯獨見李秀甯一手撐在馬車窗上,視線落在外面,落寞掩在長睫之下,沉寂着,如一灘死水,緩緩放下車簾,不再重複宋玉緻并未回來的話,隻是在李秀甯對面坐下。
是幾次前去?紅拂已記不太清,唯獨記得從太陽升起到天暗下,“小姐,雲玉真既已來信告知,想來玉緻小姐,定是安全的”。
“那是昨夜”,張合的唇,有些幹燥,畢竟坐到現在,連水都喝得少,直到紅拂遞來,感覺到不适,李秀甯這才接過,喝了些許,許是保持着同樣的動作有些久,她連接水都感覺手臂仿若是被木塊綁着,僵硬得緊。
背也散發着痛意,李秀甯在放下茶杯後,不得不換了個姿勢,稍稍動過身子,心卻始終無法靜下,與現在,已相隔快十個時辰,不論是玉緻還是玉華姐,皆不在府内,思及東溟賬本一事,她自無法放下心來。
“還未有來信?”,便再度問來,見紅拂搖頭,神情一黯,眼緩緩垂下,有婠婠和師姑娘,解少龍亦是翹楚,解家自有勢力,玉華姐思慮周全,應當不會有事,心裡這般安慰起。
這時候,紅拂倒有些怨雲玉真,尋常時候,來得猝不及防,需要的時候,連個蹤影都未見到,九江幫派縱橫,李家勢力滲透并不深,若有人真要想藏,便如大海撈針。
因李秀甯未有言語,紅拂知曉,是要繼續等待的意思,便沒有再次出言打擾,又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疾馳而來的馬停在馬車前嘶鳴,“四小姐”,下馬的人,站在馬車前,恭敬而喚。
推開門瞧去,來者雙手呈上信,紅拂簡單掃過,是李家來信,朱紅色标識顯眼,伸手接過,轉而走回,正對上李秀甯探尋的視線,“李家來信”,說着,将信遞過去,直到信被抽走,才收回手,半佝着身子,站在原處。
周遭安靜下,車外的人聲變得清晰起來,惹得紅拂莫名有些心煩,似乎怎麼都壓不住,尤其瞧見眼中人的神情變得凝重,臉像是被撫平過,僵得嚴重,以至于見信被收,她便匆匆開口。
“可是出什麼事了?”,關切得很。
“叛軍臨近大興,二哥奉命救援,尋我前去相助” ,李秀甯解釋,心中卻起伏難平,杜伏威和瓦崗勢頭如此猛,速度之快,有些超出預測,她原以為楊廣的軍隊會至少撐三四個月,況楊廣曾平定南陳,又與叛軍拉鋸多年,加之宇文化及鎮守,怎會敗得如此快?
想必是生了變故,二哥如此着急喚她回去相助,怕與這變故有關,如此機會,李家絕不能放過,若真讓其他勢力入主大興,李家便會陷入被動。
再度朝外瞧去,宋府的門依然緊閉着,似在抗拒着一切來客,輕微的歎息伴随着無奈,跑出李秀甯的思緒,“紅拂”,手中信被握緊,紙張發出着“掙紮”的聲響,“我們回去”,她言,指尖卻突然一顫,因着襲來的痛意。
低頭看去,竟有一條如細絲的白痕挂在指尖,緩緩往外溢出鮮紅,傳出真實的痛意,忍不住按上去,痛更深,真實可觸碰,卻令她有一種活生生在心上刮掉了一塊血肉的錯覺。
許是馬車開始颠簸,而她被動難受。
也許。
近來幾日,高麗陰雨連綿,關于義軍攻至大興的消息,于百姓之間傳遍,成為這陰鸷天氣中的唯一喜事,一旦讨論起,就會形成固有的熱鬧,一時半刻停不下來。
裙擺濕漉漉地貼着腳踝,令她坐得不安分,又聽那些言語,視線沉下,緊縮起來,心始終無法靜下,聽着隻覺得那些聲音聒噪,擾得她失去胃口。
等着面被端上來時,隻見桌上幾個銅闆孤零零地躺着,原本坐着的人,早已步入雨中,擔憂下開口,“姑娘”。
身後傳來店家的呼喚,在雨聲的掩蓋下,聲音低啞,不好聽,不小心踩到路上的水窪,水飛濺,裙擺更濕,眉頭不由得皺更緊,更想離開,還沒來得及再走,手腕之上一股力道襲來,牽制得她不得動彈,緊随着,頭頂上傳來哒哒的聲響,再無雨水落下。
微微擡頭看去,那張臉,比起幾天前,好似又白了不少。
“傅姑娘”,她喚,語氣卻莫名的心虛。
黏在脖頸的發絲上,水順着滑下,伴随着一陣風吹過,攪起一陣發顫,涼絲絲的,清秀的臉上,誠惶誠恐着,藏着心虛的秘密。
脖頸上傳來輕微的擦拭,連發絲也被收好,往後移去,落在身上的動作輕柔,原本幹燥的絲巾,逐漸散出濕意,直到臉上,脖頸上的水被轉移大半,才被收回。
“一時半會,雨怕是不會停,我們還是先回去”
聽着提議,她點頭,沒有反對。
她們并行着走在雨中,周遭隻能聽到雨水打在紙傘上的跳躍,以及緩緩腳步。
原本約好吃面似被一場雨給推走。
可這幾日,雨一直在下。
簡單洗漱後,她坐在椅子上,火爐在三步之外,呲呲燃燒着,發出着好似在一點點蠶食着什麼的聲響,惹得人渾身雞皮疙瘩,卻又無法放棄映在身上的暖意。
頭發被卷起,一遍遍擦拭,身後的那雙手格外耐心。
耐心得她無法繼續裝作并不在意,“傅姑娘”,她喚。
“嗯”,連一個字都溫柔。
“......”,沒法再開口,又安靜下,說好的,無法說出違背的話。
好久,她的頭發幹過大半,背後人的動作也停下,“宇文姑娘”,耳中傳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