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點天燈?”嗓音扭曲得幾乎要飄到天上去,沈玘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居然見到吳邪坐到了點天燈的位置。
這下不需要霍仙姑叫人來把吳邪架走,沈玘自己都想沖上去把吳邪架起來。
霍仙姑注意到這裡的動靜,倒是意外的看過來一眼,眼神觸及到那雙遮住大半張臉的墨鏡時,飛快收了回去。
她冷笑一聲,“你現在問我什麼都不會說,你坐在這兒,一直坐到四點半,如果你坐的住,我就不會為難你。”
這話一出,就是沈玘有心招呼吳邪起來,也隻能咬牙咽了下去。
吳邪倒是被他隔着墨鏡依舊快要溢出來的憐憫看得心驚肉跳,剛想細問,就聽到一陣搖鈴铛的聲音傳來。
沈玘默默走到張起靈身邊,嗓音壓得極低,“待會兒有場硬仗,小哥你準備準備。”
可不是場硬仗麼,要是給不上錢,沒準第二天就被抛屍湖中。
吳邪怎樣後知後覺包廂右邊的椅子沒人坐人并不重要,沈玘緩緩閉上眼睛,心跳随着樓下的響鈴聲一頓一頓,鈴聲一停,心髒一縮。
他睜開了眼。
拍賣會,開始了。
一個服務員端着托盤上來,見到吳邪坐在那裡,饒是經過訓練,臉色依舊一變,“太太,您這個朋友坐錯位置了吧?”
霍仙姑卻隻是哼笑着讓他不必多管,眼見着好茶好點心不要錢似的往上端,沈玘也淡定了。
他相當潇灑地擠到吳邪身邊,小心再小心的撚起一塊點心往嘴裡塞。
味道……變了?
沒有那麼合口味,吃着有些淡了。
之前那些果然是有富婆看上他了吧。
沈玘自覺足夠不動聲色,卻見霍仙姑的目光不知道什麼時候落到自己身上,令他汗顔。
眼前的簾子被拉開,一盞燈穩穩挂在位置上方,接連不斷的掌聲響起,吳邪總算想起自己是從哪裡聽過“點天燈”這三字。
一瞬間,汗如雨下。
樓下的人不管有意還是無意,價格升得飛快,饒是沈玘心裡有所準備,卻也被冷不丁到頂的一個億吓得差點握不住手上的茶杯。
這份緊張到胖子說錯話要毀燈那一刻豁然開朗。
“這墨鏡真沒白戴。”沈玘像是感慨,又像是壓抑久了突然放松,他沒管直接從二樓一躍而下的張起靈,稱得上是悠閑的走到屏風前,那姿态,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散步。
率先沖上來的酒店夥計被沈玘又快又急的一拳幹倒,接着搶過手裡的棍子,一腳将他踹了出去。
見出頭的人落到這個下場,剩下的人幹脆一起撲了上來,手裡的棍子集中于一點落下,像是笃定他接不住。
短棍一橫,穩穩将亂棍截在半空,空餘的那隻手對準他們一揚,不知道什麼時候藏在手心裡的點心碎屑糊在那些人臉上。
與此同時,手裡的短棍上下飛舞,直劈橫砍,棍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落了下來,打在□□上沉悶有力。
沈玘踏着一個夥計的大腿一躍而起,膝蓋曲起撞向面部,撞的人血花飛濺,頭暈眼花。接着腰部發力,雙腿夾住另一夥計的脖子,短棍重重一砸,夥計應聲倒下,他卻輕巧躲過迎面一擊。
和活人打難免束手束腳,沈玘自覺下手夠輕,不然手中的短棍早在一開始便會被他折斷,尖銳一端對人,必定見血。
吳邪依舊坐在這張椅子上,并沒有挪動的意思,“還能不能再堅持五分鐘?”
沈玘一棍放倒最後的夥計,剛對着胖子招手叫人一起來堵門,聞言一愣,輕聲笑了笑,“你想展示什麼風骨?”
要不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吳邪見自己的打算被沈玘猜了出來,也不吝啬解釋,“都坐了這麼久了,禍也闖了,氣也受了,最後五分鐘,給老太太看看什麼叫風骨。”
胖子聽他這麼一說,樂了,當即表示配合工作,接着示意沈玘到裡面守着。
沈玘眼神詢問,胖子嬉皮笑臉的道:“霍老太太身邊可還有保镖呢!不得不防!”
果不其然,霍仙姑果然對兩個保镖道:“把他從凳子上給我拽起來!”
眼見那兩個保镖就要撲過來,吳邪瞪大眼睛,“老太太,不帶玩賴的啊!”
誰料,還未到吳邪面前,一人被猝不及防飛來的短棍砸得動作一頓,沈玘兩指伸出,險之又險的側頭躲開重拳,墨鏡卻飛了出去,動作沒有半分停頓,戳瞎另一個保镖的眼睛,五指并攏重重砍向脖頸。
保镖被他打斷了配合,鉗制的動作出現了空檔,即使隻有一刹那,依舊被沈玘抓住,翻身側踢踹飛一人的同時,手肘重重砸向另一人的面部。
一下子逼退兩人,這功夫不可謂不俊。
站直喘口氣的一瞬間,沒有了墨鏡的遮擋,霍仙姑看清了面前青年的那張臉。
這張臉她應該是非常熟悉的,卻又讓她覺得陌生。
原來過去了這麼多年嗎?霍仙姑愣怔的想。
她老了很多,從青絲到白發,從想念到遺忘,等到所念的人再次出現在眼前,各種滋味酸酸脹脹的自心中炸開。
面前的人原先在打鬥中所展現的路數就令她無比熟悉,隻是多次的失望熄滅了她的期待,但當這張臉真真切切出現在眼前時,心跳聲依舊漏了一拍。
“真的是你?”
幾乎呢喃的音量。
無數次想象過的再會,卻在視線接觸到沈玘眼中毫不掩飾的陌生與驚疑時,呼吸一滞。
沈玘見霍仙姑直勾勾盯着自己,心裡一沉,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暗道不好,陡然生出的難過被他抛到九霄雲外,現下隻有一個念頭:這下肯定會被找上門的!
下一刻,就見這位老太太的手指指向了沈玘,對着好不容易爬起來的保镖道:“抓住他。”
這麼着急打擊報複嗎!
他一愣,眼見胖子回身來撈吳邪,時間也差不多快到了,索性轉身從二樓飛身而下,落地時不忘撞飛幾個與張起靈纏鬥的保安。
令沈玘頗為不解的是,那些保安見了他如同老鼠見到大米,一部分人依舊與張起靈糾纏,更多的人則是立刻朝着他追了過來。
他不是主謀啊!何至于有這種待遇!
沈玘跌跌撞撞在飯店裡四處亂竄,被逼着闖進了飯店内部,追他的人太多,根本不能硬闖出去,幾次試圖突圍而出,都被那些保安逼了回來,隻得琢磨在裡面找個房間翻窗跳出去。
他顯然低估了新月飯店的保障,眼見幾乎要走到了頭,總算瞧見一個虛掩的房門,也顧不上是不是陷阱了,徑直沖了進去。
房間算大,窗邊不遠處是一張辦公用的桌椅,上面坐着一個男人,神色淡淡,像是知道沈玘會到來一樣,聽到聲音便擡頭看了過來。
“好久不見。”這句話像是演練過千萬次一般,無比順暢的說了出來。
見你媽的見!壓根沒見過哪來的好久不見!
沈玘焦躁不已,理都沒理,三兩下越過男人就從窗戶裡跳了出去,一點停頓的意思都沒有。
男人顯然被他毫不遲疑翻窗而出的舉動搞得一愣,反應過來後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我早該知道的。”
身後的追擊早已停止,他還以為他們能說說話。
不過他的打算也沒有完全落了空,起碼他們見了一面。
“早該知道什麼?”熟悉的嗓音自窗外傳來,男人再次看向窗邊,卻見窗沿上攀着一隻手,本應該跳下去的沈玘手臂發力,一下子撐起來坐到窗沿,半個身子依舊露在外面。
打量的目光毫不掩飾的落在男人身上。
男人容貌英俊,眉眼間英氣逼人,不難猜到以前有過軍旅的經曆,他似乎并不在意沈玘的打量,臉上的笑真切又虛僞。
沈玘不大敢去看他的眼睛,裡面的情緒深不見底,像是想要将自己吞沒,所以僅僅掃了一遍便移開了視線。
“我們見過?”
他很确定,那一聲好久不見并不是幻聽。
男人臉上的笑容被這一句話打消,他直勾勾的盯着沈玘的眼睛,想從中找出幾分說謊的痕迹。
很可惜,沒有。
陌生、茫然、警惕,這雙眼睛裡什麼都有,獨獨沒有謊言。
男人收斂了笑意,“見過。很多次。”
“是嗎?”沈玘并沒有深究的意思,他的目光看向了窗外,忽然,男人瞧見他臉上一閃而過的笑意。
下一刻,這道他怎麼也抓不住的身影又一次在他面前輕飄飄離開。
一如多年前毫不遲疑的轉身離去。
原來都過去了這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