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懷世未制止他越矩的靠近,掀起眼皮,無波無瀾地嗯了聲。
程觀餘光瞥見他發緊的手,唇角輕翹,他身形不動,藏着身後攥住的手忽地伸到兩人間,張開,一朵淡色芙蓉兀然出現。
楚懷世目光微頓。
“來逢花巷逢花,才不枉殿下此行。”
程觀輕輕抛花,芙蓉擦過面前人的下颌,落入懷中,他直起身,朝太子晃下手:“殿下再會。”
說罷,他利落轉身,離開了這處廂房。
芙蓉靜靜浮于一片金紋玄色之上,柔軟花瓣尚留一人手心餘溫,邊緣染粉。
須臾,它才被人取起,緩緩握入手中。
*
烈日高照,陽光幾乎刺得刑架上的他睜不開眼。
視線模糊,冰涼鐐铐沉重地壓在腳上,李南箫頭腦發昏,踉跄着跪下,鋒利大刀貼近他的後頸。
“西廠提督到——”
如今宮中誰人不知,提督大人皇恩浩蕩,雖仍挂着提督名号,但手中權勢連首輔都要退讓三分,這可是能夜宿養心殿的主兒。
他脖上一輕,行刑人收了刀下跪行禮。
“下官見過提督大人。”
“免禮。”
李南箫低垂的眼看到一雙幹淨皂靴,上面一角绯紅衣袂灼燒着他的視線,他聽到頭上人輕笑了聲,聲音散漫:
“李南箫,真慘啊。”
恨意随着這聲嘲諷充斥心頭,李南箫擡起頭來,目光淩厲,聲音粗啞得很:“……我的下場,遲早是你的。”
“不,我不會這樣狼狽地死牢獄下,”眼前人俯身,“我會死在這宮外,這上京外,亦或是南洲……死在你一直追随的楚靈澤面前。”
提督說着,笑得愈發豔麗。
“你憑什麼以為你求之不得的便是人心所向?……太天真了,李南箫,不怪乎你會落到如此田地,優柔寡斷,目光短淺,你的蠢笨不止害了你,還害了許多人。”
李南箫咬牙:“明明是你背後挑撥教唆,不然他怎會殺我……”
“哈,事到如今,你還是看不清。可惜了啊,曾經的太子殿下……”
提督忽然收聲,詭異沉默片刻,他月眉輕挑,直起身,轉而揚聲道:
“今日在場的,每人賞銀五十兩!”
衆人紛紛跪伏:“謝大人——”
李南箫深感恥辱,他目眦欲裂:“你個瘋子。”
“哈哈哈,我是瘋了,我早就瘋了,不然怎麼會是這個樣子……”
提督笑得像一朵淬毒的花,他側頭,散漫命令着:
“繼續行刑。”
“是。”
提督一撩衣擺,走向高台之上。
李南箫頸上再度一沉,他死死盯着肆意狂悖的那人,頂上大刀揮動,光線晃眼,霎時人頭落地。
血染盡腳下土地。
李南箫猛然一顫,手肘從美人榻磕下,他後頸布滿冷汗,急促喘息兩下,眼前黑暗漸散。
“公子?”
一位侍女上前,擔憂詢問:“公子您怎麼了?”
李南箫擺擺手,示意無事,他啞聲:“帕子。”
“诶,好。”
侍女取出一張幹淨帕子,擡手為他細細擦汗。
李南箫閉上眼,深呼一口氣。
重生回七年前這幾日,前世夢魇依舊糾纏不休,擾他清夢,惶惶驚醒。
他心緒平複下來,看看屋外天色:“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回公子,已是亥正了。”侍女收了帕子,“公子要歇息了麼,奴婢來伺候公子梳洗……”
“太子殿下還沒回來嗎?”
侍女頓了頓:“是的,公子。”
李南箫站起,他在前廳等待許久,心中回想前世此刻楚懷世在做些什麼,卻是空白一片。
那時他滿心滿眼都是光風霁月的三殿下,每天絞盡腦汁去偶遇見面,壓根沒怎麼關注過太子動向。
他心虛片刻,又想了想。楚懷世似乎從未如此晚回宮,現在已臨近宵禁。
今日他忽然憶起程觀曾與太子有怨,暗中刺殺過太子門下,于是想找楚懷世打探提點一下,卻不料等了一晚上,也沒等到人。
李南箫猶豫着走了兩步,就聽門外傳來動靜,東宮宮門開啟,有人歸來了。
昏昏欲睡的管事登時一驚,疾步前去迎接。
李南箫亦走出前廳,燈籠昏黃下,他看到了朝這邊走來的人,不由得笑起:
“太子哥哥,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