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們找的客棧,叫“同赢客棧”。不知道是因為位置太偏,還是時間太晚,整間客棧靜悄悄的,隻能聽到夜風穿過窗戶,摩擦發出的嗚嗚聲。
他們到客棧的時候,掌櫃打扮的男人正倚在櫃台前,手支着台面上撐着下巴,偶爾還砸吧砸吧嘴巴,發出平穩的鼾聲。
錢進大步進了客棧,半天不見掌櫃醒過來招呼,不禁冷着臉,猛踹了一腳旁邊的椅子。
“砰——”一聲,在寂靜的客棧裡宛如炸雷,掌櫃的渾身一抖,手腳撲棱着驚醒過來。
錢進将一錠銀子抛過去,給了身後錦衣衛一個眼神。
那錦衣衛會意,知道他是怕開口的嗓音暴露身份,忙道:“四間上房,你們店裡的好酒好菜都端上來。”
“是,是。”掌櫃的喜不自禁地将錢收下。
他一邊悄摸打量着他們,一邊往後廂房的位置高聲呼喚:“阿芙,貴客來了,趕緊出來招呼!”
話落,便聽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而後一個頭上戴着藍色頭巾,一身灰色襦裙裝扮的婦人匆匆走來。她右邊臉上有一塊紅色的傷疤,向顧啟章等人詢問吃食忌口時,就一直側站着,隻露出完好無損的半邊臉。
話問完,顧啟章見靠在錦衣衛懷裡的何詠還是沒有醒來的痕迹,跟錢進說了一聲,在掌櫃的帶領下,攙着何詠往樓上去。
進了房間,掌櫃的殷勤地将房間的油燈都點亮,他胖胖的臉在油燈的映照下,仿佛笑成了一尊彌勒佛。
“客官,您看還有什麼吩咐嗎?”點好油燈,他微躬着腰站到顧啟章身後。
顧啟章正忙着将何詠的鞋子接下來,聞言溫聲回道:“要一盆熱水,麻煩掌櫃的了。”
“不麻煩,不麻煩。”掌櫃的連聲應着,輕關上房門,下去倒水了。
顧啟章聽着他的腳步聲走遠,注意力重新回到何詠身上。
何詠呼吸的節奏平穩,臉色卻十分蒼白。因為跌了一跤,手背上落了一些擦傷,頭上鼓起了一個三指寬的腫包。
顧啟章垂眼,伸手輕輕撫了撫他的頭發。父母去世那年,他隻有十歲。底下人欺負他死讀書,不通俗物,合着夥偷拿了東西跑掉,隻有何詠哭紅了雙眼留下來,一直陪着他。
陪他考功名,陪他在京城裡被人戳着脊梁骨罵,陪他來揚州城蹚渾水,陪他悶不吭聲地騎馬看人臉色,累到昏厥,也不敢說一聲……
顧啟章想得難受,忽然聽到了笃笃的叩門聲。他抹了一把臉,收斂情緒,走過去開門。
門打開,看到門外雙手托着熱水盆的人,顧啟章臉上露出了一抹詫異。
“錢、錢大哥怎麼是你?”
住店之前,錢進再三叮囑任何人不準暴露身份,讓顧啟章喊他錢大哥。
錢進舉着熱水盆,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十分平靜:“我不能給你送熱水嗎?”
顧啟章一時弄不懂他葫蘆裡賣什麼藥,但也不敢真讓他這麼端着,便伸出手來要将熱水盆接住:“我來,我來。”
沒想到他手搭上去,錢進卻不松手,還手指微微使勁扣住了盆的邊緣。
顧啟章一頓,擡眼看他,發現他緩慢地轉動了一下眼珠子,無聲地動了一下嘴巴。
這下,顧啟章終于品出哪裡不對勁了。
隻是還沒等他想好下一步該幹什麼,就聽得耳邊“噗”一聲悶響。
一把刀從背後捅進了錢進身體裡,錢進整個人痛得一個哆嗦,雙眼驟然瞪大,手裡的熱水盆“哐當”跟着打翻,人直直地往地上栽。
“砰——”砸倒在顧啟章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