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笠神色一變，攥緊了撐在膝蓋兩側的手指。

段樂集不再看她，轉向喬嶼和白柒語，他的眼珠沉默地繞着她們二人轉動，最終盯住喬嶼，微微笑道：“你要是自願留下來，這些人，包括你師妹，我一個都不動，囚籠裡那些女人我也叫人放了，你覺得怎麼樣？”

喬嶼萬萬沒想到段樂集跟她開口的第一句話是這種讨價還價的商量，一時間有愣神。倒是白柒語先反應過來，她舉起劍将喬嶼擋在身後，冷冰冰道：“你少動歪腦筋，我師姐不會留下來的。”

“是嗎？”段樂集收起笑容，居高臨下地睨向白柒語。

那股滅頂的威壓又一次從他身上釋放出來，喬嶼站在白柒語身後，很明顯地感受到白柒語的呼吸快了一拍。

她擡起手，正要按住白柒語的肩膀将人拉到後面，眼前突然劃過一道白光，喬嶼下意識地一眯眼睛，就聽耳邊“噗——”一聲輕響，白柒語挺直的後背霍地塌了下去。

一把不知道從哪裡飛過來的長刀，洞穿了她左胸口的心髒，帶血的刀尖刺破皮肉和衣服，嘀嗒嘀嗒的血珠，一滴一滴打在喬嶼伸出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間。

“轟——”喬嶼的瞳孔倏地放大，耳邊的嘈雜聲歸于寂滅。在這須臾間，喬嶼隻覺得五感全部湧向雙目，蟄得她一陣鈍痛，恨不得不要這雙眼睛。

跪在地上的衆弟子也被段樂集這一手震住，頭低着，越發大氣不敢出。

喬嶼哆嗦着伸出手臂，接住身體歪倒下來的白柒語。

段樂集冷眼看着，見喬嶼還是深深地埋着頭，半天沒個回應，終于不耐煩了，剛要張口，忽然一道殺氣騰騰的劍意照着他的面門橫射了過來。

段樂集站在原地不動，眼眉一擡，那道銳利的劍氣便化為雲煙，即刻消融。

喬嶼一擊不中，手掌在地上一拍，一躍而起，身形一閃跳起半空，又是石破天驚地砍下一劍。

這一劍，喬嶼毫不吝啬地運轉全部内力，如虹的劍勢卷着地上的碎屑飛沙，從四面八方一齊朝段樂集拍去。

段樂集擡起一隻手，像甩開手中的髒東西一樣，将迎面打來的劍氣，撥向一旁，“啪——”一聲，本就搖搖欲墜的屋頂直接斷裂，重重砸了下來，幾個受了傷躺在地上的黑水門弟子，遭到波及，立即發出一連串慘叫，歪頭咽了氣。

跪在地上的段笠一頓，忍不住擡起頭。

段樂集卻仿佛沒聽到似的，漠然地盯着對面的喬嶼：“我的耐心有限，現在跟我走，我剛才說的話依然有效。”

喬嶼冷笑：“無效還是無效，你有那個資格做主嗎？不該向上請示貴教韓教主麼？”

段樂集偏了一下頭，從鼻腔裡發出一聲嗤笑，然後唰地拉下臉，身體一晃，到了喬嶼身前，擡起右掌直沖她的胸口。

他的動作快到隻能看見幾抹殘影，喬嶼擡劍的動作慢了一拍，右胸被“嘭——”地擊中，面色一下白了。

段樂集臉上露出譏笑：“有時間還是多練手上功夫，嘴上逞強隻會死得更快。“

喬嶼繃着臉，手中的劍剛舉起，段樂集就眼珠一掃，揮手将劍掃開，另一隻手用力往前一伸“啪——”扣住喬嶼的手腕。

喬嶼咬牙，使勁想要抽手，隻覺一股澎湃的吸力從段樂集冰涼的手心傳來，瘋狂地宛如水蛭，眨眼間，奪去了她體内一半的内力。

喬嶼一驚，猛地運起内力對抗，卻感覺對面的吸力越發洶湧，她連忙停住動作，但已經來不及了。體内的真氣像一隻被戳破的皮球，瞬間幹癟了下去，任由她怎麼運功默念心法，都喚不回來。

段樂集見她臉色大變，餍足地深吸一口氣，随手将她推到地上，正要轉身吩咐段笠将人看好，眼角瞥見臉朝地躺着的沖天辮忽然暴起沖了過來，他的手一抛，黑暗之中，銀白色的亮光一閃，一團半個手掌大的東西撲了過來。

段樂集面無表情地擡手，運氣内力想要彈開，那東西卻似乎更加興奮了，以快了剛才數倍的速度撲來，“嗒——”直接撞上了段樂集的手心。

黏糊糊的觸感劃過手掌上的外皮，段樂集低下頭，隻見一隻巴掌大小，通體透明，能看見清晰的骨頭和血管，卻沒有眼睛的蛇狀蟲子，支起身體，晃了晃頭部。

段樂集嫌惡地皺眉，還沒來得及動作，那無目蟲子就“嘶嘶”叫着，咧開了一嘴密密麻麻地尖牙，紮入了段樂集的皮肉。

尖銳的刺痛，一抽一抽，引得心髒開始咚咚狂跳的同時，雙手雙腳也開始麻痹。段樂集陰狠的眼神轉向沖天辮：“這是什麼東西？”

沖天辮撣了撣臉上的塵土，揚起下巴：“韓友鵬給的王蟲。”

段樂集神色一變，上次韓友鵬口中所謂的王蟲，對付的還是他的死對頭，玄玉宗的柳默笙。柳默笙如今卧病不起，功勞最大的就是這些該死的蟲子。

想着，段樂集硬生生壓下火氣，盡量放緩了聲音：“把它弄下來，韓友鵬能給你的，我給你雙倍。”

沖天辮掃了一眼跟着徐徐起身的尹枝，歎了口氣：“門主要是早點說還來得及，現在太晚了。”

“你們拿我練蠱？”段樂集臉色黑得仿佛要滴水。

尹枝偏頭咳了咳，“要不是門主迷信這經血的藥方，我們哪有機會在藥裡面動手腳，門主要怪就怪自己偏聽偏信吧。”

段樂集沉下臉，側目瞥向仍舊跪在地上垂着頭的段笠，還沒開口，便感覺一股錐心的痛楚從手心傳來。他低下頭，赫然發現，這幾句話的功夫，這條蟲子已經爬過啃掉了掌心大半塊肉。

他頓時不再猶豫，轉頭想要命令段笠将手砍去，那蟲子卻像能洞察人心一樣，忽然張開了一張比先前要大數倍的、布滿尖齒的嘴巴，兜頭朝段樂集咬去。

短促的慘叫聲後，段樂集的身行萎頓了下去，咯吱咯吱，咀嚼的聲音卻越來越響，片刻之後，巴掌大的蟲子頂着鼓囊囊的肚子，慢吞吞地從段樂集幹癟下去的身體裡爬出來，停在沖天辮身前。

沖天辮揚手扔下一個暗黑色的木匣，那蟲子蠕動着爬進了匣子裡。

沖天辮伸手将蟲子收好，轉頭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的喬嶼，露出牙齒笑了笑：“雖然什麼都沒來得及跟你說，但你确實做到了我想要你做的事，下次有合作機會，我一定還找你。”

話落，他不再看喬嶼冰冷的臉，一閃身，飛快地隐入了夜色，消失不見。

尹枝腳步在地上一踏，也要跟着離去，轉眼瞥見地上昏睡不醒的顧啟章，眼珠一轉，伸出手臂将人撈起。

喬嶼原本還倒在地上抽氣，見狀一下站了起來，隻是她才一擡腳，尹枝就嘻嘻笑着，朝她一挑眉，把顧啟章甩到肩上，頭也不回地運起輕功，飛掠而去。

整個過程，段笠都跪在地上不動，直到喬嶼望過來，才緩慢地起身。

她一步步走到喬嶼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喬嶼許久，才移開視線，望向隻剩一攤爛肉的段樂集，輕聲道：“想問我為什麼不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