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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的存在感太不容反駁了,我終于沒再把他當成一般搭讪的人,注意力從大海轉移向他。
他是一位賞心悅目的青年,西裝的用料和裁剪無疑都上乘,織田作那身全靠身材硬撐的商場貨完全無法相提并論。一頭柔軟蓬松的黑發,眸光半隐在發絲之間。繃帶覆蓋的面積非常大,好似燒傷病人。然而我卻沒有察覺到嚴重外傷的味道,隻有一股既漠然又稚氣的感覺。
我問:“你不是來見女友的嗎,連一支玫瑰都吝啬給她帶嗎?”
“她喜歡玫瑰花嗎?”青年好脾氣地笑了一下,這是一次不成功的嘗試,“我下次會記住給她帶的。她還喜歡什麼?”
“她喜歡什麼你問我?”
“她是一位很挑剔的女士。”
兜了這麼久的圈子,我終于累了,我看着名叫太宰治的幹部說道:
“她和我一樣的挑剔嗎?”
太宰此刻向我伸手,他的動作緩慢,仿佛害怕使我應激,後果無非逃跑或攻擊兩種。他托住我的左手,隔着手套摸到大拇指節上佩戴的印戒。或許還想裝模作樣地在我的手背吻一下,被我的目光勸退了,潛台詞的威脅是“你試試看”。
他實在是一個懂以退為進的人。
“聽到芥川君指責我把首領戒指偷來給您,我吓了一跳,”他說,“跑到醫務室一看,那枚戒指好端端地戴在主人手上。說到底,您的這枚是誰為您偷來的,您又偷走了誰的心呢。”
何等爛俗的說法。
好像女孩不會竊取權力,隻配偷一偷男人的心。
竊鈎者誅,竊國者侯的道理,可沒有性别的區分。
我把[找領導為什麼要去醫務室]的疑問存檔,說道:“我為什麼要偷走他們的心?”
“都是它們不聽主人的話自己跑過來找我的。”
我平靜地對上他的目光:
“後悔了受傷了随時可以跑回去,跟我有什麼關系?我又沒拿繩子拴住它們。”
太宰的眼睛睜大了一些,誇張地比了一個緻敬的動作:“沒錯,就是這樣。我現在一點都不奇怪了。”
他執着地回到死法的問題上,我心想,異能者想死還不容易,仇殺,意外,心髒病……人生的悲劇數不勝數。我敷衍地提供了一個答案:
“我能想象最糟糕的死法是被一台鋼琴砸死。而且第一次沒成功,兇手隻好又砸了一台疊加到上面。”
他笑得樂不可支。
這是我為什麼願意和他周旋。我們說話的音量徹底掩蓋了剩下一點微弱的鋼琴音,我的眉頭漸漸不再皺起,他仿佛猜到我想什麼,從懷裡拿出電話低聲講了兩句。很快音樂伴奏換成大提琴。1970年電影嘉莉琺夫人的插曲dinner,完美契合時下,我假裝不知道他這麼做是為什麼。
“最好的死法呢?”他問。
我有些警惕:“你不會要殺我吧?”
他再一次開心地笑起來:“不是今天,您放心,不是今天。”
“别開玩笑了,”我咬開馬天尼裡最後一顆橄榄,“根本就沒有最好的死法。死亡隻有正常和非正常兩種。很多人會覺得壽終正寝,後代都圍繞在身邊最心滿意足。誰知道當事人會不會怨恨後代的青春正盛,就像你們老首領。給他一個在子孫身上複活的機會,你猜他會不會同意?”
“既然如此,”太宰治望向我,“您希望年輕的時候就死掉嗎?”
“……”
頓了一下,我給出回答:“我盡量不去思考死亡。”
“盡管我已經想好墓志銘上寫什麼了,[未經本人同意禁止複活]。我希望我像一枚滾到桌邊的雞蛋,啪的一下,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死了。”
“死亡太輕易也太狡猾了,”我對上他的笑眼,慢慢地他卻不再笑了,“有人說,愛和死一樣強大。死亡的強度怎麼能跟愛比?更不用說跟生存和生存的艱辛比了。”
我在他的心髒上敲下最後一顆圖釘:“我猜,這個道理你比我明白不是嗎,太宰?”
他給了我一個陰沉的眼神:“我收回前言。您實在是一位不讨喜的女士,我要求分手。”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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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了五分鐘的悶氣,再一次親切地貼上來要求複合。
我:“……”
“A幹部的宴會玩得花樣總是很多,今天晚上特地安排了重頭戲。”
聽着就不太正經。
青年向我伸出一隻邀請的手,指節分明,繃帶勒出玲珑骨骼的形狀,一路追溯我捕捉到他笑盈盈清亮的眼睛。太宰治确實是一款甜蜜的陷阱。這還當什麼幹部,派他去勾引對家的首領得了:
“我能跟您一起度過這個充滿冒險的夜晚嗎?”
他身後的宴會廳燈火通明。
我們路過酒吧和棋牌室,太宰問我要不要賭兩把,下注的話他讓人拿籌碼給我,五斤籌碼夠不夠?
我:“?”
我以手氣奇差婉拒了他。
繞過跳舞的人群,我們拐到一條燈光昏晦的走廊上。剛一露面兩把槍就對準了我們,我以為他真的打算把我騙到角落裡殺了。這年頭,連好萊塢都不拍走夜路的金發妞被殺害的戲碼了。
正準備把他揪到身前當個擋箭牌,他托住我的手肘,幾乎摟緊了我的腰,念出一長串數字和字母組成的代碼。太宰舉起雙手走到走廊對面,由兩名黑衣人驗明了身份,接着示意我走過去。他問我剛剛是否有吊橋效應心動的感覺,我說我很怕癢。
“請不要放開我的手。”他一本正經道。
“請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他替我挽起酒紅色厚重的天鵝絨幕布,我下意識閉上眼睛,在這道窗簾後居然是一個亮如白晝的打靶場,青年的聲音不懷好意地在我身邊壓低,帶起耳膜的共振:
“因為跨過這扇門就沒有人和人的區别了。”
“隻有獵人和獵物的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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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于見到了宴會的主人A幹部。
他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性,白金色短發,一股被财富和權力溺愛的氣質。太宰問我作何感想,我說:
“你像剛殺完人,還嫌血濺進眼裡的嬌氣鬼。”
“他呢?”
“他看起來會踢狗和故意給狗喂巧克力。”
本來是我挽住太宰的臂彎,這下好了,變成我拉住他不讓他笑着倒在地上了。
A幹部抽着雪茄和兩個發福的男人聊天,看到了太宰和我,他随手把雪茄頭碾在一個服務生赤裸的掌心,端着一杯酒走過來。用一種評估商品的眼神上下打量我,他陰森森地冷笑起來:
“你以前可從來嫌這種地方髒,現在為了逗情人開心,就不嫌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