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證明自己的身體非常好,而且是一位威嚴莊重的□□幹部的能幹下屬,有望有朝一日接太宰先生的班,芥川忍氣吞聲地召喚出[羅生門]充當代步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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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和芥川被主廚領到透明廚房捏面團攪打奶油去了,我給晶子續大吉嶺紅茶,晶子往杯子裡投了一塊方糖:“你在弄險,沒有人會感激你。”
“是的,”我說,“這是為什麼我拉上你,因為你是我的朋友,而不是織田作的朋友。讓我們再複習一遍計劃吧,一會兒談判破裂,芥川負責拎上孩子就跑。我打紀德,你給我回血以及解決可能存在的紀德的部下。目标不是打赢,拖到芥川和孩子跑遠,我們就能撤退了。”
晶子翻了個白眼:“你太麻煩了,我很後悔認識你。”
才怪。
下午三點安德烈·紀德和他的兩個副官如期而至。我一臉驚訝:“太巧了,你也來喝下午茶嗎?”
“不是您發短信告訴我,這家法餐亭居然賣德國料理肉桂烤蘋果,問我要不要來砸場子的嗎,反正是□□首領名下的店,”紀德瞥了一眼晶子,“死亡天使,戰後你消失了,想不到你這麼年輕。”
晶子重重放下描金骨瓷杯,我趕緊扶住桌上搖晃的纖細水晶花瓶:“叫人黑曆史綽号有什麼意思,我能直接殺了他嗎?”
紀德:“……”
“有件事我不明白,”他笑了一下,想起兩人曾經敵對,現在居然也能從同一個壺裡倒茶喝,“當年日方彈盡糧絕了還一直苦苦維持,士兵像不會死一樣,瘋狂和毅力是出了名的。最後撤退居然是因為潛艇被炸毀了,不得已退出了戰争。”
“哦,”晶子冷漠地說,“是我炸的。你也去炸個埃菲爾鐵塔或盧浮宮試試吧,心情能好不少。”
紀德:“……”
他放棄了晶子,轉頭和我交談:“您給我制造的麻煩可不小。”
Mimic内部活着的人本就不多了,居然分成了三派。尋找榮譽的死亡是一派,接受招安一派,剩下人數最多的是渴望找到一個說法語的國家重頭再來,哪怕不再擁有兵團的身份,而是一個臭名昭著的非法異能組織。
他們渴望找到新的故鄉。
被故鄉抛棄的人,當然也反過來抛棄故土。
“你要為了你的榮譽罔顧部下活下去的意願嗎?”我平靜地詢問,“我很清楚,決策是一件艱難的事,有時候怎麼選都是錯,必須在很痛和非常痛之間兩害相權取其輕。向下的堕落是容易的,因為松手就可以從懸崖的邊緣摔下去。”
紀德帶着一種隐蔽的不耐煩和輕蔑道:“像您這樣的人,甚至連死亡都有人代替,我聽說您的兩個守護者就是代替您鎮壓叛亂的時候死去了。即便您再愛他們,也掩蓋不了他們其實成為了您容錯率和少主身份的一環。如果您真的以一位愛護部下的領導者自居,為什麼不陪他們一起死去呢?”
我按住勃然大怒的晶子的肩膀:
“沒錯,我活了下來,我從來沒有後悔過這個決定,也沒有一刻鐘感到羞恥。沒有錯誤的選項,但在當時,這是更艱難的選項。我為我活下來感到自豪。”
“即便您抛棄了他們?”
“即便我抛棄了他們,”我看見了不離不棄陪在紀德身邊的兩位副官,以恬不知恥的姿态對上二人鄙視的目光,“要麼,人死後是一片虛無,活人是不需要給死鬼交代的,誰讓他們死了把遺産留下來給我花。要麼我們終将在死亡的彼岸相遇,我知道他們不會吝啬在那裡等我一會兒。或許還會坐在篝火邊,泡好熱茶等着我。我會把我一生的故事講給兩人聽,這是一個很好的很漫長的故事。”
坐在我眼前的是一個年齡,閱曆,智識都遠超我的男人,但我不打算輸掉這場戰争:“隻要我活着,他們就有一部分也活在我的生命裡,這是我的決心。”
“你的決心呢?”
兩名帶着兜帽的副官忍不住露出源于思考的神色,不再像進門後兩具沉默寡言的雕塑。
紀德慘淡地笑了一聲:“如果我的決心就是帶領我的部下邁入終結呢?我其實想問你帶六個孩子來幹什麼,牽制我們嗎?總不會以為我們會憐惜異國的孩子吧?畢竟我們連保護自己國家孩子的資格都失去了。”
芥川君差點暴跳如雷:“在下可是港……”
“他是鋼筆公司的學徒。”我面不改色地篡改,“你說你不會憐惜他們,那麼,你會殺死他們嗎?割開他們的喉嚨。用炸彈炸死他們,還是溫柔一點直接扭斷細幼的脖子?”
一個副官帶着怒火,指責我怎麼敢玷污她的榮譽。
太好了,我心想,你最好說到做到。
“他們可是我的重要幫手,”我忍不住吹噓,對織田作的養女招了招手,小姑娘臉頰帶着激動的紅暈,捧着剛出爐的馬卡龍跑過來,差點絆倒了,被紀德的副官扶了一把,她笑容滿面地道謝,“她的名字叫咲樂,其實她今年隻有六歲,但已經跳級進小學了,方便和比她大一歲的哥哥一起上下學,咲樂是她們家最聰明的人。”
後廚傳來高高低低抗議的聲音。
最喜歡的顔色是粉色,是的,我知道這是一種充滿刻闆印象的顔色,但你能跟小女孩解釋什麼叫父權制嗎。四個哥哥,不,不存在所謂的最喜歡的哥哥,除非對方把當月的零花錢讓給她。家庭住址保密,因為老師說不能告訴家人和朋友以外的人。
她熱情地給每個人發了一塊馬卡龍,晶子面無表情地偷偷吐在餐巾紙裡,紀德三人以軍人才有的毅力和樂天知命咽了下去,咲樂用亮晶晶的眼睛問好吃嗎,我:“非常難吃,糖和杏仁粉放太多了,齁甜。”
一瞬間她的眼睛裡浮現出霧氣,紀德的另外一名副官不滿道:“你說話不看場合嗎?”
我:“?”
咲樂用力點頭:“我知道她在唱反調,她有時候比我還幼稚,您想再吃一塊嗎?”
紀德的中年副官含淚又吃了兩塊。
短發的女孩回廚房給她的兄弟做服從性測試,芥川完全不怕,他有羅生門黑漆漆長滿尖牙的嘴代吃。我喝了一大口冷茶緩過甜膩的勁兒:
“咲樂是孤兒,兩年前的龍頭戰争達到高潮時,她被現在的監護人從她父母的屍體中間發現。他們直到臨死都把她護在懷裡。”
“一個在戰場中央被發現的孩子,誰會期待她真的活下來,誰又能放下拿槍的手去抱一個孩子呢,”我輕聲說,“我反正不會。”
紀德問我:“這麼說你當時在那裡?”
“當時我路過了淪為廢墟的西區,”我有條不紊地說,“她哭的聲音特别大,特别吵,像剛斷奶的小狗。明明那麼脆弱,一顆流彈,不,一次風聲鶴唳的手抖就能要了她的命。或許你會覺得死在父母懷裡是一種幸福吧,總之我站在天台上沒有去撿她。她不是小狗,拯救一個年輕的生命同時意味着後續一堆麻煩,我不想承擔這份綿延不絕的責任。”
中年副官輕蔑地在地上吐了一口痰,我猜他家裡有一個女兒。搞不好因為他的“叛國罪”,他的女兒到了年齡也申請不了國内的大學。
“總之我離開了,中途我越想越後悔。幾乎抵達了下榻的酒店,一股沖動和焦躁不安支配着我,我竟然又折回去了。再一次我到達西區的時候,那裡已經淪為了一片焦土,聽說是□□幹部和敵人對打的時候炸掉的。戰争在那一晚結束。”
“可是我再也沒有忘記那個穿背帶褲,哭得滿臉通紅的孩子。”
我把桌上一盤咲樂留下的緻死糖量的馬卡龍慢慢吃完了:“直到最近,我在一個朋友家裡聽說了他收養孩子的由來,也見到了一個眼睛明亮的女孩。她很健康,也很狡猾,眼淚是她的武器,而不是弱點。直到現在,我咎由自取地坐在這裡吃這盤難吃的甜餅。”
我聽見了年長副官奪門而出的聲音,我猜他思念女兒的淚水會在無人的地方流下來。
“好吧,”晶子頓了一下,“這是一個很好的故事。但你按照這個攝入量吃糖,很快你的體檢報告會很難看。”
紀德沉默地問:“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一定要我說出那個詞嗎,”我口渴得要死,卻露出了笑容,“希望,咲樂是希望這個詞最好的體現。”
“而希望是活人才配擁有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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