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純帶着陸婠快速從密室後窗一躍而下後,不敢走大道,而是一直順着河畔的楊柳小道從陸宅後門回的家。
他到家後,迅速和母親魏氏說了今天發生的一切,魏氏雖然被吓得不輕,卻也趕緊讓人去喊夫君陸奂。
陸奂聽完事情的始末後,雖然心中也恨今日設局之人,卻知事态緊急,立即讓陸純點兵北上了。
陸純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建業。
待陸氏悄悄布置好一切,都尉府就差人來傳陸奂去府衙參與堂審了。
陸萸作為陸氏女,且父親是丹陽太守,衙役對她還算客氣,見她腿傷嚴重,緝拿的時候還讓她坐着牛車去府衙。
府衙大堂,陸奂坐在一側,他需要回避,所以隻能旁聽,不能直接參與審問。
丹陽都尉的職業生涯中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命案,頭疼的很,可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該問的還是要問清楚,該讓人記錄的也不敢有所遺漏。
陸萸态度很好,他問什麼她就答什麼,她答的很認真,甚至把案發過程描述的非常細緻。
“所以,你夥同兩位侍女将盧公子和他的随從一起殺了?”朱都尉問。
”正是,臣女當時害怕極了,隻想快速掙脫他的禁锢,所以下手沒個輕重,純屬誤殺”陸萸答。
“曹翁主和朱女郎言,你是當着他們的面行兇的,可那時朱公子已經沒有反抗之力了。”
“他們站在門口,看不清内裡的情況,實際上是盧公子雖然趴在地上,卻正要抓着臣女的腿爬起來,臣女害怕再次被他撲倒,所以才用簪子亂紮的,純屬紮偏了地方”陸萸答。
朱都尉看了一眼剛剛從陸萸頭上取下,如今正躺在盤中的兇器,對陸萸的膽量忍不住佩服起來。
殺過人的簪子還能戴回頭上,且殺過人後還能如此鎮定自若地回問題,這陸氏不知道是怎麼教養兒女的,也太生猛吧?
思及此,他不由自主看向坐在一旁的陸奂,二人同僚多年,知道這上司是最為和氣軟和的一個人,怎麼生的女兒卻如此另類呢?
陸奂自進府衙後,一直安靜地看着堂下的陸萸,他其實不喜歡這個女兒,她的出生讓他和魏氏的感情更難修複,且她小時候膽小木讷,長大後又性格太剛烈,平時行事又太過另類。
在他看來,比起精心養育且早有美名在外的嫡女,堂下的幼女差得不是一點半點,奈何父親和三弟都對她贊善有加,他便隻能随她去。
隻是,經過今日之事,他終于對她有些許改觀,即便不如嫡□□秀,她也是個善良且有大局觀的女孩,她的一腔孤勇也正好救了次子和嫡女。
于是,他不在意朱都尉不明所以的目光,看着陸萸道:“都尉問什麼,你就答什麼,不要隐瞞也不要因害怕而随意承認。”
陸萸聽了,忙行禮回:“女兒知道。”
之後,朱都尉又問了一些問題,陸萸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确定沒有什麼遺漏的後,她就被收押進府衙大牢了。
陸萸沒想過,穿越一場還有機會進地牢,好在,她的出身在這裡,住的牢房雖然光線不好卻也還算幹淨,最主要她還能住單間。
夜裡,陸奂帶着木槿來看她,木槿給她上藥時,她避開了臉上的位置。
陸奂道:“這裡環境差,小心傷口惡化。”
陸萸笑回:“臉上的傷越可怖越好,我還得留着給刺史看,還得留着平息盧氏的怒火。”
揚州刺史代陸烈監管荊州政務,此時不在建業而是在江夏,過兩天他肯定還要回來再審問一次。
聞言,陸奂雖有不忍,卻隻能歎道:“你祖父後日就能到建業,你若有什麼打算和他說即可。”
打算?陸萸心底一顫,是想讓她交代後事了嗎?
雖然早就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她心底依然忍不住難受,現實總是這麼殘酷的,在這個世道,家族利益總是高于一切。
過了須臾,她假裝若無其事地回:“父親可否替我做一件事?”
“何事?”陸奂問。
“替我寫信給三叔,讓他想辦法對慧悟法師封鎖關于我的一切消息,至少封鎖到佛誕日之後。”
陸顯和白馬寺一行人此時正在返回洛陽的路上,但陸氏有自己的傳信方法,可以快速将信息傳遞給陸顯。
擔心陸奂不答應,她又道:“三叔知道怎麼做,我答應過佛誕日要去看慧悟辯經,如今出此變故,還得三叔替我隐瞞一二,萬不可影響辯經結果。”
“好,我替你傳達”陸奂答。
父女兩突然無話可說,過了一會,陸萸才問:“阿姊的病好了嗎?”
“已經好了,不過需要服湯藥休養,我就不讓她來看你了”陸奂答。
陸萸點點頭,欣慰一笑:“好了就行,這裡又黑又髒,還是不要讓阿姊來了,免得影響她恢複。”
“你,還有什麼想讓為父去做的?”看她這樣的笑,陸奂忍不住問。
“替我厚葬銀杏,順便拿一些銀錢給她的家人。”
“這些,你母親都處理好了,你安心在這裡等着你祖父吧”陸奂答。
“多謝父親母親”陸萸向他深深一拜回。
陸奂不再言語,見木槿的藥擦的差不多,就轉身離開了。
牢門外,懸在高處石壁上的燈散發出微弱的光,牢裡充斥着陰暗而幽冷潮濕的氣息,陸萸作為特殊人犯,四周沒有關押其他犯人,讓這裡安靜得可怕。
可此時的她已經顧不上這些了,人都已經殺過了,又有什麼比那更可怕的?她要趁着還有點時間,趕緊整理出死後需要祖父去做的事。
事态發展到如今這一步,她已經不再懼怕死亡,能在在這一世白撿了十幾年的壽命後,每一天都是賺的。
她隻是遺憾于此生不能再見君期,她知道,這一生,她将和他永遠錯過。
或許,這就是天意,冥冥之中注定了他隻能成為佛門高僧。
她如今隻盼着,他能初心不改,朝着當初的夢想,走最适合他的那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