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啟皇帝輕歎一聲,“你這樣,倒讓人覺得隻是換了個地方繼續修行。”
“兒臣卻覺得這樣甚好,無需凡事親力親為,讓擅長此道之人去應付就行”曹壬說着,看向被女郎圍着的陸弘。
陸弘是以優異的考核結果從太學畢業的,因尚書令楊憲卧病在床,今年由尚書仆射和中書監一起給畢業生定品。
陸弘年紀輕輕便被定了正五品,并被任命為太子中庶子,與太子舍人共掌東宮禁令,糾正缺違,侍從規谏,奏事文書。
這般年輕有為且沒有定親的少年郎,是多少年輕女郎的夢中情郎呀。
最最重要的是,陸弘待人接物彬彬有禮,溫文爾雅,與他談話簡直如沐春風。
曹啟皇帝對曹壬這番觀點不是很贊同,但是也很欣賞陸弘,輕笑道:“不愧是文肅的孫子,看到他和你,朕就想起當年的文素和朕,也是這樣的年齡一起入東宮。”
太子中庶子和太子舍人是多少世家擠破頭都想要的職務,曹壬知道,陸弘是皇帝真正用心挑選給自己的。
看着年齡比自己小卻穩重有禮,處理大小事務皆遊刃有餘的好友,曹壬對陸歆教育後輩的方法很是佩服。
他笑道:“兒臣不會讓父皇失望的。”
不多時,年輕男女們都相約着去賞景遊玩了,西平王世子攜清河王府的兩名公子邀約曹壬去樹蔭處飲酒。
他們相邀,曹壬倒是爽快的答應了,隻是他不飲酒,以茶代酒誠心向他們賠了罪。
他們和曹壬相處的時間其實很短,曹壬在太學隻上了幾次課就因病得太嚴重而沒有出現,再後來他皈依了白馬寺,所以沒機會如今日這樣坐在一起飲酒聊天。
酒過三巡,他們也沒一開始那麼拘束,西平王世子笑道:“在太學那會,真怕你把肺腑咳出來。”
說起當年,清河王兩個公子也忍不住接話:“就是,我們那會真怕你被風給吹倒了,真是想不到呀,最後還是你做了太子。”
清河王的兩個公子剛來太學時,占着皇帝和清河王是親兄弟,張口閉口就是“皇伯父”,對南安王府和西平王府這種與皇帝的血緣關系相差太遠的根本看不上眼。
所以這兩個公子雖然資質平平,卻上蹿下跳地和當初呼聲最高的曹善競争了很長時間。
不過,有趣的是,二人一直很團結,因為他們沒有太多想法,兄弟兩無論誰被選上都行,他們隻想效仿當今陛下和清河王,兄友弟恭留一段佳話。
清河王府的家庭氛圍想必非常和諧,因為聽說這兩位公子和已逝的先太子感情也很好。
曹壬很羨慕這樣的感情,由衷一笑:“你兄弟二人回去後,得空也可以到東宮找我,如同和先太子那般。”
比起假模假樣的曹善,他們更喜歡曹壬,于是笑回,“屆時隻要殿下不嫌我們煩,我們定會到東宮叨擾您。”
西平王世子接過話“家父早就催我回去定親,我真是歸心似箭,如今終于可以回去了。”
西平王給世子定的女郎不是出自世家的,而是軍中偏将軍的女兒,西平王世子很滿意女方這樣的出身。
他說:“嬌滴滴的世家貴女肯定受不了西域都護府的艱苦環境,與其成親後還要和離,不如直接找個合适的。”
正在喝酒的男人聊到女人,話題就多了起來,特别是清河王兩個公子,許是真的有些醉了,聊的内容完全口無遮攔。
一會說高門貴女規矩多,像木頭一樣無趣;一會又說娶高門貴女回去就是娶了個祖宗,脾氣大,還隻能忍着,比如先嫂子。
他們口中的先嫂子就是先太子妃楊氏,曹壬從他們口中知道先太子有點懼怕這個太子妃。
接着,他們又聊起哪家女郎膚白貌美,可惜脾氣不好,哪家女郎小意溫柔,哪家女郎聲音甜美可惜隻能看背影,總之,男人間愛聊的,都被他們聊了一遍。
清河王五公子見曹壬一直面帶微笑安靜地聽着,忍不住出口問:“殿下喜歡哪種類型的?你對女郎們不了解,我兄弟二人可以幫忙推薦。”
他們覺得曹壬一直住白馬寺,肯定對挑女人毫無概念,為了不讓他像兄長那樣被坑,他們決定自告奮勇替曹壬把把關。
西平王世子覺得這個問題太過唐突,剛要出言打斷,卻敏銳地發現曹壬在聽過問題後短暫的愣了一會神。
那一瞬間,他眼中有光,有柔情,也有化不開的憂傷,他心裡,或許有人,隻是無人得知。
可他很快便恢複如常,笑回:“我剛還俗,還未考慮過姻緣,不過,我的姻緣自己是做不了主的。”
清河王兩位公子聽後,唉聲歎氣了一番,又忍不住談起已故兄長和太子良娣的感情。
最後總結道:“你這樣也好,以後也不用像兄長那般為難。”
眼見兩位公子又飲了不少酒,西平王世子擔心他們又會問出什麼驚世駭俗的問題,以要回去準備行裝為由,笑着将二人一起拉走了。
太陽已經西斜,金黃色的光透過樹林照在幾人飲酒的酒案上,精美的酒杯被柔和的光暈包裹着,朦胧得似一幅畫。
曹壬獨自一人留在原地直至太陽完全落盡,内侍八喜也未上前打擾,隻是在不遠處的樹下安靜地侯着。
至夜,東宮。
皇宮東牆薄室門外,建春門内道路北側是太子的東宮,東宮共有四個殿,從前往後依次為前殿,建始殿,中室殿,月室殿。
曹壬把太子日常起居用的建始殿更名為行雲殿,從華林園回來後,他沒用晚膳直接去了行雲殿西側的書房。
八喜勸說無果後,也隻能安靜地守在書房外,雖然師傅慶平一開始就已交代過太子殿下話少,讓他不要說太多廢話惹太子不快。
可真來了東宮,八喜才知道太子殿下不是話少,而是多一句都不想說。
比如他苦口婆心地勸說了一堆,隻換來太子殿下:“修行之人過午不食。”
書房的門被合上了,他想再講幾句廢話都沒機會。
拿到三伏還回來的兩幅畫後,曹壬遲遲不敢打開看,生怕睹物思人後沒勇氣面對已是孑然一身的現實。
可今日是上巳日,剛剛在夕陽下,他忍不住想起了那年的上巳,想起那樣猝不及防闖入生命中的女孩。
于是,才回到東宮,他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再看看和她有關的東西。
《踢毽子的小女孩》緩緩展開時,他驚喜地發現,陸萸在去年春天留下的詩:
忽有故人心上過,回首山河已是春。
兩處相思同淋雪,此生也曾共白頭。
她并非未給自己留下隻言片語,這樣的發現讓他瞬間激動得雙手止不住顫抖。
她沒有想要失約,若沒有那場變故,他們肯定會共白頭。
思及此,他再次後悔那年上巳去覆舟山替曹善代筆,若沒有那幾首詩,若那次雨中,他阻攔了她将傘送給楊琇瑩,她是不是就不用離開自己?
忍了許久的淚,終于還是無聲無息地滾落在畫上,紙上瞬間布滿一圈圈水暈。
畫中的女孩笑容宴宴,當時隻道是尋常,如今才發現,哪怕隻是想要與她相望,竟也算是貪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