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皇後垂眸掩飾了情緒,然後退到了一旁,兩位公主今日沒能趕來,想來明天看到這樣的父皇,什麼孺慕之情都能一掃而空。
“陛下既然嫌棄臣妾,臣妾便不在此礙您的眼影響您靜養了,待兩位公主來了,臣妾再來看望陛下”
楊皇後已經來了幾個時辰,如今眼看天色漸晚,她連裝都懶得裝了,她身後還有楊氏,沒什麼可怕的,說着話,她起身理了理裙擺,安靜地等着皇帝回答。
皇帝卻隻是将藥一口飲盡後,用還能動的右手将空碗用力砸下她,口中怒吼,“滾!”
楊皇後眼疾手快避開了飛來的碗,碗在地毯上轉了一圈終于停了下來。
她得令後,看了一眼完好無損的碗,然後氣定神閑地離開了顯陽殿。
慶平忙勸慰,“太醫說了,陛下不可再動怒。”
曹啟皇帝卻是不聽,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咒罵,慶平無奈,輕歎一聲給身後的小黃門使眼色把碗收走後,安靜的侯在床前。
太子在太極殿開完朝會後,立即趕回顯陽殿侍疾,一整晚都不曾回東宮,翌日清晨又從顯陽殿到太極殿上朝。
第二天兩位公主和驸馬相繼趕來,皇帝一生要強,此時也是先發表了一番對兩個女兒的挂念之情,然後開始罵他們不孝順,沒能第一時間進宮看他。
大魏重孝道,被罵不孝順,簡直比打他們還嚴重,謝太後和楊皇後自是一番勸解,奈何怎麼都關不住皇帝的嘴。
兩位公主原還想留在宮裡侍疾,如今恨不得腳底抹油趕緊出宮,看到太子從外面進來,忙起身告退。
不出所料,他們才走到門外廊下,裡面就傳來了皇帝對太子的責罵聲。
兩位公主不約而同地看向對方,心裡默契的認為,父皇當初選慧悟法師為太子,肯定是因為他佛性強,不喜不悲的性子才能受得住他的雷霆怒火。
第二日,太子依然留在顯陽殿侍疾。
曹啟皇帝罵什麼,他都不曾開口回答,隻是如老僧入定一般坐在床前,甚至在皇帝睡着後,還不忘給他拉被子。
而皇帝的吃喝拉撒,他隻要在場就不假他人之手,把皇帝照顧得無微不至,如此這般,即便是慶平,也在心底對太子佩服不已。
太子曹壬如此這般在鹹陽殿侍疾七天之後,太子妃終于進宮了。
太子妃進宮,原是來看望皇帝的,可她一進顯陽殿,目光就挂在太子身上了。
她先是愣了一瞬,緊接着眼淚就跟珠子似的一個接着一個,滿眼心疼地看着太子“殿下,才幾日未見,你怎麼就瘦成這樣了?”
在場的太後和皇後不約而同地想,終于來了。
太子還未回話,太子妃快步走到太子跟前,拉起他的衣袖上下左右查看過後,哽咽道,“早知太子如此受累,臣妾該早些入宮的,您這樣真讓臣妾難受。”
她說完,不待太子回話,舉起手帕蒙着臉“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太子見狀,忙低聲出言安慰,“太子妃無需難受,我沒事,生病的是父皇。”
曹啟皇帝以前見太子妃以這副矯揉造作的摸樣對朝臣時,隻覺得爽快至極,如今對象換成自己,心裡卻恨得咬牙,但他已經罵不出口了。
因為他不分晝夜的連續咒罵幾天,加上一直躺着不運動,如今的他連說句長句子都要喘氣,更别提剛剛被太子妃氣後,腦袋正一陣陣的難受。
陸萸這才像想起皇帝似的,立馬停止了哭泣,她拿開手上的帕子時,眼眶微紅卻沒有什麼眼淚。
她弱柳扶風般走至皇帝床前,行禮,“兒臣聽聞父皇生病後憂心過度病倒了,現在才能來看望您,望父皇莫要責怪兒臣。”
她說着,不待皇帝回答,自顧自坐到皇帝床前,一臉關切,“父皇真的動不了嗎?是哪隻手動不了?腳呢?還能走路嗎?今日天氣這樣好,父皇不能出去曬太陽真可惜,父皇今日胃口好嗎,都吃些什麼?有沒有什麼特别想吃的菜?”
太子妃句句關切之語,卻句句像刀子似的紮向曹啟皇帝的心,他咒罵了幾日,火氣終于消了不少,也終于認命了。
如今被太子妃這麼一問,傷疤又被揭開,心底的怒氣再次卷土重來,他忍不住怒喝出聲,“給朕住口!”
太子妃聽後,終于停下了沒完沒了的關切,一臉驚恐又不解地看着皇帝,“父皇,兒臣說錯什麼話了嗎?兒臣是在關心您的日常起居呀。”
說完,她舉起帕子,捂着臉再次“嗚嗚嗚”的哭了起來,“是兒臣不好,定是兒臣帶病前來所以讓父皇嫌棄了,兒臣這就回去,萬不敢在此影響父皇養病。”
她說着,不待皇帝再次出聲打斷,立馬起身一副痛心疾首地樣子看着太子,“殿下,臣妾不該擾父皇休息的,臣妾這就回去。”
“父皇不是這個意思,你别難過”曹壬低聲安慰。
陸萸擦了擦眼淚,轉身看着皇帝,“父皇放心,兒臣的病是舊疾,斷不會把病氣過給您,您若不想見到兒臣,兒臣現在立馬離開,但臣妾舍不得太子如此勞累,所以待兒臣的身體有所好轉,兒臣就來接替殿下侍疾,還請父皇稍等幾日。”
曹啟皇帝聽後,再次怒不可遏,卻隻能顫抖地擡起右手指着太子妃,嘶啞地擠出一聲:“滾!”
太子妃聽後,立時吓得花容失色,原本慘白的臉,如今灰敗一片,仿佛馬上就要暈倒。
她一把拉住太子的手,讓太子擋住皇帝的視線,然後一副既害怕皇帝又不舍得太子的模樣,開口,“父皇這些日子都這樣嗎?那您豈不是太遭罪了?臣妾這就回去好好喝藥,争取盡快來接替您,還望殿下這兩日努力加餐,勿忘添衣。”
曹壬有時候也想不痛陸萸是如何把矯揉造作表演得如此逼真的,畢竟她向來冷靜又克制,或許,她骨子裡住着一個靈動孩子氣的靈魂,才會如此吧。
他在袖子底下偷偷回握住她的手,然後低言出聲,“我無事,你好好靜養,父皇這裡也不用操心,再過幾日,我就回來。”
陸萸聽後,依依不舍一步三回頭地看着太子,然後捂着臉離開了顯陽殿。
才過一日,洛陽城就傳開了,太子妃進宮侍疾的時候,看到太子瘦得與以前判若兩人,為此心疼不已,回去後就病倒了,聽聞她離開顯陽殿的時候是哭着離開的。
而她病倒期間,還掙紮着起身,說要去宮裡替換太子,這讓東宮的宮人都感動不已,太子妃對太子如此情真意切,真是世間少有。
楊皇後在太子侍疾到第十天的時候,當着皇帝的面把這事說了,她一點都沒有添油加醋,隻是把太子妃對太子的挂念之情說得更生動而已。
說完後,她看着太子,“陛下已經知道您孝順,這些日子你既要處理政務又要侍疾,也沒好好休息過,太子妃畢竟是你的發妻,她如今病得那樣嚴重,你就先回去看看,順便也休息一下。”
曹啟皇帝在聽到外面那些傳言後,早就在心裡把太子妃和謝洐都罵了八九十遍,他覺得太子妃就是謝洐用來報複他的,報複他當年不讓謝洐娶長公主。
曹壬聽後,伸手替皇帝理了理被子,然後猶豫了一瞬,“父皇,兒臣這就回去休息,你也好好靜養,不要動怒不要操心,不過,倘若太子妃康複,可否要她進宮侍疾?”
皇帝已經氣得說不出話,曹壬便自顧自接話,“算了,太子妃那樣也是一時好不了的,從明日起,兒臣讓朝臣輪流侍疾吧,他們對父皇很是擔憂,一直吵着要來。”
曹啟皇帝一聽這話,瞳孔睜得極大,滿眼不可置信死死地盯着曹壬,顫抖着出聲“你,你”,話還未說完,再次暈過去了。
慶平立馬宣太醫,太醫再次施救,曹啟皇帝再次醒來時,比上次更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