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客棧,大約還需要些接頭暗号之類的,才能投宿?
随岚:“确實不知,不過,是胡娘子指路吩咐我來投宿的。”
那小二臉上的狐疑立刻散盡,露出一個春天般的微笑。
“您怎麼不早說?既是胡娘子的朋友,就是本店的貴客!”
“……”那位胡娘子,果然不是尋常人物。随岚慶幸起自己的運氣。
小二掏出一面琉璃鏡:
“雖是胡娘子的客人,還是要照規矩走個過場,例行公事,客官莫要挂懷。”
随岚咳了一聲:“到底是什麼樣的規矩?”
小二把他當貴客,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客棧名叫“仙人轉”,顧名思義,凡人可進,妖族可進,鬼魂可進,唯獨不歡迎神仙。小二手中的鏡子是店裡研制的小法器,名為“留仙鏡”,可以照出神仙周身靈氣,還能留下形影作為證據,以備後查。
小二把留仙鏡胡亂一舉,映在其中的随岚便凝成了一張彩畫。小二仔細端詳,見彩畫兒裡的人身周并無半點靈氣痕迹,這才徹底安下心來。
“神族太過狡猾,善用許多幻化隐身法術,才害得我們如此麻煩!”
于是引着随岚往裡走:
“貴客是哪個洞府,哪家大王麾下?”
随岚:“我獨來獨往慣了,沒有洞府,也不拜誰做王。”
小二臉上多了一分敬意。
妖族之中,弱者依附強者才是常理。特立獨行的,要麼法力特别高強,要麼就是特别不怕死。
客棧裡燈火輝煌,人聲鼎沸,生意十分興隆,客人們更是千奇百怪,長什麼樣的都有。相比之下,随岚由于太像人,反而有些出挑了。
兩人路過一個山貓精背後,他似有所覺,一爪耙住随岚手臂,鼻子在他脖頸裡嗅來嗅去:
“凡人?”
随岚長指微微帶力,鎮靜地拂去山貓精的爪子,佯怒道:
“說什麼呢?”
小二連忙隔開他們:
“這位是胡娘子的朋友,怎麼會是凡人?貓爺您喝多了吧?”
胡娘子的名字真是管用,山貓精抖抖胡須,坐下不說話了。
小二抱歉地對随岚一笑:
“您扮人扮得真像,一點兒看不出破綻,就連留仙鏡裡也看不出端倪。”他扭了扭腰,給随岚看屁股上一坨圓球樣的毛尾巴,“我就這條兔尾巴,總是藏不住,做褲子還得掏個洞。”
随岚真誠地鼓勵他:“好事多磨,我相信你很快就能穿上沒有洞的褲子。”
“借您吉言!”
随岚狀似随意地問:“你們店裡,也不接待凡人?”
“怎麼會,我們老闆就是凡人。不過,沒點本事的凡人,誰敢到這兒來呢?就算誤打誤撞進來了,怕也沒命出去。咱們客棧隻管酒飯住宿,客人之間的糾紛,隻要不影響生意,咱們一概不管。”
兜了幾圈都沒找着空桌。終于來到角落的一桌,桌上趴着個披頭散發的酒鬼,一動也不動。
“貴客,難為您拼個桌,這位喝多了,一時半會兒醒不來。”
随岚從善如流地坐下,一碗熱茶落肚,舒服地籲出一口氣。
幾個翻倒的酒壺堆在桌上,酒香如刁鑽的小蛇鑽進随岚的鼻隙。這哪裡能忍得了?
兔妖小二看出他饞酒,撲哧一笑:
“這是我們的鎮店之寶‘颠倒松’。曾有棵大松樹精,喝了我們的酒,化出原形醉倒在路上,把大道堵了三天三夜。妖界常言,不飲颠倒酒,枉向厘山行,說的就是這種酒啦。”
一席話說得随岚口中津液頓生,撫掌笑道:
“那就給我也來一壺,不,兩壺!”
兔妖小二面露惋惜:
“今日您來得晚,有位酒量大的客人把存酒都喝光了。新酒明早開壇,您要是走得晚,我打包兩壺您路上喝。”
這“仙人轉”雖在妖界,可比好些人間客棧還要體貼!
随岚以茶當酒,獨飲了一會兒,面前的桌上忽然落下個酒壺。
“我這兒還有一壺‘颠倒松’,先生不嫌棄,咱們同飲?”
這自來熟的,是個髒兮兮的少年,衣衫褴褛,臉上糊着幾片烏泥。随岚不禁懷疑他是個泥鳅精。
再仔細看,他亂蓬蓬的發間立着兩隻狗耳,所以是……小狗?
狗耳少年見随岚不出聲,也不以為意,一屁股先坐了下來:
“我看先生是個走南闖北的樣子,消息一定很靈通,想跟您交個朋友。這酒是我剛在店裡點的,還沒喝過,不信您掂掂分量。”他給自己倒了一杯喝下,“絕對沒有動過手腳。”
随岚是個随和的性子,既有酒喝,還有什麼不樂意的,當下笑道:
“那就多謝小哥了。……小哥怎麼稱呼?”
“我不是什麼大人物,沒爹沒娘沒背景,您就叫我阿水吧!”
對方謙虛,随岚必要比對方更謙虛:
“我叫随岚,随波逐流之随,山風無定之岚,也不是什麼大人物,不過是會一點掐算本領,說句吉祥話。”
兩人一番謙讓寒暄,幾杯酒下肚,很快熟絡起來。
從人形樣貌,是看不出妖怪的實際年紀的。少年看上去不過十二三歲,自稱卻已有一百三十歲。随岚信口說自己已有三百歲,阿水便稱他一聲先生。
阿水說他在熊耳山黑風大王手下打雜,今日大王派他出來辦事,瞅了個空才溜到仙人轉喝酒。
随岚正好提出琢磨了很久的疑問。
衆所周知,妖族個個性情乖張,脾氣火爆,隻曉得騁嗜奔欲,弱肉強食,沒有什麼道德觀念,也不懂什麼叫團結合作。故此,數萬年來,妖族一直被神族壓制得死死的。
這“仙人轉”的老闆分明以人間的手法經營客棧,開在厘山深處妖魔橫行之地,還沒有妖怪敢來鬧事,真是奇哉怪也。
阿水上下打量他:
“先生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吧?”
“怎麼?”
“‘仙人轉’的老闆的确是個凡人,但他背後的靠山,是七婼山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