厘山十九峰,峰峰有怪。譬如鹿蹄山盛産金玉,有位豪闊的靈寶大王,熊耳山古樹繁茂,有位兇悍的黑風大王,還有白邊山的銀尾大王,柄山的石矶洞主,等等。
這七婼山的山主,是近幾十年才崛起的妖王。
七婼山位于熊耳山和鹿蹄山之間,山間常年彌漫着妖霧,尋常的人、妖、神若無指點,都隻能在七婼邊緣團團轉,難尋其門而入。七婼山主就更神秘了,衆多傳言中,唯一能确定的是,她是位女妖王。
有的說她長得三頭六臂,虎背熊腰,有人說她頭上長角,青面獠牙,還有的傳聞她心如蛇蠍,性喜漁色,一見了俊美少年,便要劫掠上山,行那背德荒淫殘忍之事。
傳聞十分刺激,随岚聽得津津有味。
“總之是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大妖。”
阿水朝周圍看看,确定沒人注意他們,壓低了聲音:
“先生,你是不是認識胡娘子?外界都傳,胡娘子是七婼山主手下第一紅人,要見七婼山主,得先見過胡娘子。熊耳山的兄弟們還說,胡娘子根本就是七婼山主本人。”
随岚恍然大悟。
胡娘子是這樣舉足輕重的大人物,難怪“仙人轉”的小二對他如此禮遇。
阿水充滿希冀地望着随岚:
“……先生能否,将小弟引薦給胡娘子?”
随岚挑起眉:
“阿水你……”
阿水慌忙解釋:“黑風大王手下能人衆多,我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混上個頭領。聽說七婼山很缺人,機會也多,我想去碰碰運氣。”
“可是……”
“先生别誤會,我确實是看你親切面善才想結交的,不單是為了認識胡娘子。先生幫我這個忙,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随岚豎起一隻手掌,示意阿水讓他把話說完。
“不是我不想幫你,其實我和胡娘子,也隻有一面之緣。現下要如何見她,我也委實不知。”
“……”
阿水一臉沮喪,不說話了。
随岚打量着他,微微沉吟。
便在此時,同桌的醉鬼突然迷迷瞪瞪地擡起頭來,伸手在桌上到處亂摸,一把抓住了随岚的手。
“姐姐……”
醉鬼嘟囔道。
隐藏在發間的臉終于顯露出來,随岚和阿水都吃了一驚。
那是個及笄模樣的少女,初酲的臉頰紅通通的,像枝頭的蜜桃,睫毛長密,如翠鳥的墨綠翅膀。她的長發微黃而蓬松,其中還夾着幾枝褐色羽毛和一根木枝鳳簪。
是個未能完全化形的……鳥妖?
小鳥妖的手心熱得像塊小火炭,随岚被她燙了一下,下意識抽回手來。
她的神志還不清醒,又哼哼唧唧地滿桌摸索。
“姐姐嗚嗚嗚,我還要喝……”
桌下的小腳不悅地踢打,随岚和阿水都挨了兩記。随岚連忙倒了杯“颠倒松”,塞在她手裡。
小鳥妖一口灌下,被熱酒辣得直哈氣。她眨巴着迷蒙的醉眼,朝随岚讨好地笑了一下,又撲通一聲,趴倒在桌上。
“……”
阿水皺眉:
“這小丫頭的尊長也不知是誰?竟放她獨個兒醉酒在此。”
他說完,突然想起大家都是妖,妖又哪來什麼尊長?連忙咳了兩聲:“咳咳,我是說,若在人間,女子是不會在客棧獨飲的。”
随岚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良久道:
“阿水,你想要的忙,我實在幫不上。我也沒有别的本事,要不……給你起個卦?”
阿水一怔:“起卦?”
随岚哈哈一笑:
“看你印堂發暗,命宮無主,正是颠沛流離之兆,彷徨歧途之時。不如我為你算上一算,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若說對了,也許能助你參破迷津。”
阿水幹笑道:“我……不信這個。”
“不要錢!我憑心而測,若說錯了,你大可一笑了之,絕沒有什麼護身符、轉運鈴賣你,不用齋戒焚香,更不用放生烏龜王八之類。”
“……”
話說得這麼透,阿水也不好推辭,抱臂道:“那就請先生為我起一卦吧。”
随岚從随身的褡裢裡掏出個長方形竹盒,取下蓋子,裡面躺着一捆幹草枝。
阿水吃了一驚:“先生還會蓍草起卦?”
凡人相士算卦問神,多用擲杯茭、龜甲獸骨之類,請神顯聖。蓍草為易卦,認為冥冥中自有定數變數,不以神意為主宰。故而,采用蓍草蔔卦,在那些虔誠敬神的國度,被視為不敬之舉。但在像中容國這樣不崇神的國家,蓍草和銅錢易卦則十分流行。
随岚把竹盒再拉開些,露出裡面的杯茭、銅錢、黃表、牛骨:“都有都有……起卦也要因地制宜,入鄉随俗嘛。原本還有兩個龜甲,上山之前摔裂了。”
他當時正在山陽大道向西繞行去熊耳山,在岔道口上把龜甲摔裂了。他想着是預兆,就回頭沿上山的路走,結果在山裡迷路了三天。
現在看來,龜甲裂得很有道理。
阿水:“先生果然到處招搖撞……咳……招人喜歡。”
盒中蓍草一共五十根,随岚閉着眼睛,将蓍草分作三份,他的手指靈活地穿插在蓍草之間,骨節成棱,口中喃喃念叨着什麼,仿佛陷入了奇異的夢境之中。
阿水喚了他兩次,他都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