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以後,她再沒見過六師父。
胡姐姐說,六師父為了一個凡人,背叛了妖族。
阿婼不知道怎麼才算背叛。
六師父本打算找回河洛盞,獻給大師父。後來找到了河洛盞,她又不想拿回來給大師父了。
這,就算背叛嗎?
從那以後,誰也不敢在大師父面前提起六師父了。阿婼有一次不小心說漏嘴,大師父勃然大怒,罰她跪了一天一夜。
阿婼并沒有真的跪一天一夜——四師父變了個假鳥兒替她跪着——但着實領教了大師父的怒火。
此刻,再次面對大師父的怒意,阿婼已有了心理準備,所以隻是顫了一下,并沒有後退。
她如今,是七婼山威名遠揚的大妖王了。
連黑風大王都敗在了她手下。她已經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鳥妖了。
“大師父,那河洛盞,到底有什麼好?我們不要那東西了,讓六師父回來,不行嗎?”
“你懂什麼?”
大師父陡然暴怒,拂袖射出七道火刃,直朝阿婼襲來。
阿婼的火系法術比起大師父還差得遠。她向旁一躍,隻來得及躲開其中六道火刃,卻還是被第七道燎斷了一縷頭發。
妖族雖也講師徒之分,但終究,還是靠實力說話。
阿婼方赢了一場大戰,被大師父激得戰意大起,于是從頭上拔下火斧,周身鼓起風盾,不再閃避。
這正面相迎的氣勢令大師父怒氣更甚。他黃色的須發随風騰起,綻現出和瞳孔一般的紅光。
“學了點木行風盾,就敢來挑戰師父了?”
阿婼又是委屈又是不忿:“大師父,我不是要挑戰您,我隻是想……”
“你想什麼?”
“我想把六師父找回來。”
大師父掌中騰起烈焰,瞳孔頓時紅如赤珠。
七師父細聲細氣地哭起來。
四師父、五師父各起了木、土之力,合成一個雙行護盾,擋在阿婼面前。
“大哥,那都是過去的事,阿婼不知道!”五師父喊了一聲。
大師父聽見了這話,微微一怔。
阿婼頭發還燎着火,驟然一股清泉迎面而來,澆滅了她發間的火,也澆濕了火斧。
三師父不緊不慢地張開雙掌,林間忽然下起綿綿細雨。
三師父的話語也是涼涼的:
“啊喲大哥,孩子大了,你能罰她跪,還能管得了她腦子裡怎麼想?”
濛濛細雨之中,大師父僵立了良久,眸中紅意漸漸淡了下來。
烈焰收回掌心,他又恢複了那淵渟嶽峙的模樣,冷冷地撇開臉:
“你可以不聽我的。但七婼山的規矩不會為你而改變。想去人間,除非你能摘得一朵七萼龍膽。”
阿婼微微一震。
其他幾位師父也都不說話了。
要去人間,先采七萼龍膽,是婼山七聖歸隐七婼山時,對彼此許下的承諾,其目的,是要禁絕大家再入凡塵的妄心。
七萼龍膽是一種極其稀有的花,形如藍紫色鈴铛,下有七萼花托,隻生在七婼山中一處隐秘的洞穴之中。那是個馬蹄形的岩溶洞,名叫幽明洞,一頭不與外通,另一頭在幽明潭水底下。
幽明潭水寒徹骨,若無強有力的護體法術,莫說是妖,便是神族,也難以通過,更不要說尋到潭底洞口,再順着水流潛入洞中了。
六師父習水系法術,花了上千年的時光,潛心修習了一套抵禦嚴寒的法術,才有能力潛入幽明潭,摘得七萼龍膽。
她尚且如此,阿婼才三百年道行,要她去采七萼龍膽,和送死又有什麼區别。
大師父這樣說,便是不同意她去找六師父了。
“大哥啊,這是我們七個老怪物互相之間的承諾,何必把阿婼牽扯進來呢?”三師父說。
“連七萼龍膽都采不到,還敢去人間?”
大師父平靜的目光掃過他們,最終停在阿婼身上。
“修行大道,路漫漫兮。途中最重要的是什麼,你還記得嗎?”
阿婼咬着下唇:“是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你才幾年道行,赢了一個黑風,就以為自己能縱橫天下了?”
言罷,他拂袖而去。
阿婼頹然站在原地,半天說不出話來。
零雨猶在,七師父避着衆人,悄無聲息地走了。
三師父歎着氣也走了。
四師父自個兒變了把漂亮的紙傘,拍了拍阿婼的肩膀,也走了。
篝火已被零雨澆熄,無忘洞前,隻剩下五師父和阿婼。
五師父向來忍不住長篇大論地教訓人,此刻也一樣。他走到近前,道:
“我們七個歸隐之時,就已決意不再管山外事。阿婼,不要重蹈你六師父的覆轍。”
阿婼抿唇道:
“五師父,這河洛盞到底有什麼厲害?六師父為何拼了命也要找到它?這些事,你們不告訴我,我總是不甘心,要自己弄清楚的。”
七位師父中,五師父最為博學,雖然沉迷于口舌之辯,卻也是能将一件事情分說得最清楚的。
他臉上現出些無奈,良久才歎了一聲:
“你想知道,須得答應我,别總想着去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