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師父化成人形,是一個鲇魚胡子、秃頭的老頭。他拄着根老根雕拐杖,慢吞吞從樹後走出來:
“老遠就聽見你抓豬啦!”
阿婼客客氣氣道:“三師父一塊兒吃啊!”
三師父等的就是她這句,搖頭晃腦地跟着走了。
又走一段路,遇見了四師父。
四師父好華衣美服,往林中一站,風騷**逼人。他打架不行,但很擅長變化,阿婼幼時被大師父罰跪,多半是四師父幫她變個假的,蒙混過去。
“阿婼,看看四師父今日的穿搭如何?”
“四師父絕美,厘山最美!四師父,一塊兒吃烤豬呀!”
四師父捂唇咯咯直笑:“一起一起。”
于是四師父也跟了上來。
不出意料,再走一段,他們又非常“碰巧”地遇上了五師父。
五師父喜穿白,一生尖酸刻薄,唯愛舌辯。
“五師父,一塊兒吃烤豬呀?”阿婼招呼他。
五師父慢條斯理道:“非也。此豬尚未烤,豬有蒸,炸,熏,不獨炙烤一途。你此時邀我,隻能說邀我吃豬,還不能說是吃烤豬。”
阿婼:“那麼五師父,要不要一塊兒吃豬呀?”
五師父:“非也。生吃口味不佳,既要烹饪,将來大約可能會變成蒸豬、烤豬、熏豬、炸豬,還是要分說清楚的。否則,我依據什麼來決定要不要加入呢?”
阿婼背上的豬絕望地嗥叫了一聲。
阿婼歎口氣:“五師父你……也可以不來。”
五師父嘴裡嘟嘟囔囔了一會兒,似乎在琢磨,到底怎樣的說法更加準确。
但腳下,還是跟了上來。
他們又走了一段,快到無忘洞的時候,路邊的草葉突然一陣窸窣。
阿婼停下腳步,小聲叫道:“七師父。”
草葉又抖了抖,露出一個圓圓的腦袋。
七師父怯怯地看他們一眼,又快速藏起她的身形。
阿婼轉過臉去:“七師父,你跟上來就好啦,我們不跟你說話。”
七師父是七聖裡最孤僻的,阿婼從沒聽過她開口說話。甚至,别人和她說話時聲音稍微大一些,她就會吓得躲起來。
婼山七聖性格各自古怪,但隻要有好吃的烤豬,哪怕是七師父,也會主動蹭飯。
五隻妖以扛豬的阿婼為首,浩浩蕩蕩朝無忘洞來了。
衆妖拾柴火焰高。大家七手八腳地支起火堆,把豬清理幹淨架起來烤。烤到表皮焦黃,直往下滴油的時候,一個赭紅的枯瘦身影從不悔崖徐徐行來。
大師父寬袍大袖,緩步而來,若無其事地在火堆旁坐下。
“今日的豬烤得不錯。”
阿婼道::“那是當然。若有一壺‘颠倒松’,就更完美了。”
大師父眯起長目:“不要得寸進尺。”
三師父拈須閉目養神。四師父朝阿婼擠擠眼。五師父撇了撇嘴想說什麼,忍住了沒做聲。七師父則低着頭,默默給阿婼切了片肉。
阿婼嘿嘿笑起來。
她最喜歡大家一起吃飯了。
胡姐姐雖然有事出遠門,但大師父、三師父、四師父、五師父、七師父都在。真好呀。
隻除了六師父。
烤豬切成薄片,肥瘦齊整,蘸上點蜂蜜,大家都吃得快快樂樂。這會兒,似乎是個不錯的時機。
阿婼大着膽子,故作随意地說:
“我昨日在仙人轉,聽老黑皮提到一件寶貝,好像是叫……河洛盞?”
師父們的動作全都凝住了。
火焰燒灼木柴,發出哔剝的聲響。
三師父睜眼看她一下,歎了口氣,繼續閉目養神。
五師父粗聲道:“沒聽過,不知道,不關心。”
就連平日沒個正形的四師父也朝她搖頭:“阿婼,吃飯的時候少說話。”
七師父輕輕抽了一聲氣,把自己縮成了小小一團,向後蠕動。
隻有大師父,恍若未聞。
阿婼知道,她問的這個問題,如果大師父不肯回答,就沒人肯回答了。
于是她掐住自己的虎口,鼓起勇氣追問:
“師父們沒聽清嗎?我說的是河洛盞。……二十年前,六師父去人間要找的那件寶貝。它是個人面魚紋的彩陶杯,對不對?”
“阿婼!”
五師父疾喝一聲,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大師父陡然站起,沉怒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隻妖。
“我說過,誰也不準再提起老六這個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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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六師父離開七婼山,去往人間尋找河洛盞。
六師父走的時候,阿婼問她:河洛盞長什麼樣子呀?
六師父說:河洛盞啊,是個人面魚紋的彩陶杯。據傳,那是女娲娘娘親手燒制的神器,曾用于平天下水患,洪荒紀開始前,就遺失在了人間。
六師父出去找河洛盞,找了很多年,直到十年前,她回來了。
她跪在大師父面前說,大哥,我找到河洛盞了,但我不能把它帶回來,凡人比我們更需要它。
阿婼不知道大師父後來怎麼回答,因為胡姐姐很快就把她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