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靈寶閉着一隻眼,再度擎出長槊,怒吼如同雷震:
“電光朝露!”
無數細小的電光在黃紙鶴的身後爆開,将洞府照得亮如白晝。
蠱雕兒們的嘯叫聲戛然而止,就像六個哭泣的人類嬰孩同時被洪浪淹沒。
至少,至少得有一隻蠱雕兒逃出梅花洞吧?阿婼迷迷糊糊地冒出一個念頭。
她忽然覺得難過,濕濕熱熱的液體從眼睛裡湧出來,和自己的鮮血融在了一處。
随岚似乎因她的淚水怔了一怔。
他把染血的人面魚杯塞在她懷裡,把她再抱緊些,輕聲說:
“堅持住,我帶你去找苦先生。”
“山主,别睡……”
啊,這個凡人笨死了。這是她能決定的嗎?阿婼倦倦地想。
她越來越冷,越來越僵,仿佛全身的血都流幹了,終于失去意識,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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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紙鶴馱着阿婼和随岚,落在仙人轉門前。
一刻鐘已過,阿婼恢複了原本的模樣,随岚抱她下來時,她渾身是血,雙目緊閉,氣息已是十分微弱。
苦先生已從先到的景洄口中得知内情,一見此景,連忙搶上來,往阿婼嘴裡塞了一顆玲珑百轉丹。
她身上像是被絨毛般的細針刺出了無數傷痕,血流不止,面色衰敗。
苦先生持脈沉吟片刻,憂慮地搖了搖頭。
“這是神器所傷,非凡人的藥物所能醫治。你們……怎會惹上了神族?”
随岚顧不上解釋:“你治不了,那誰能治?”
苦先生:“也許阿婼的師父們能治。”
“那你快送她上山!”
苦先生面露難色:“七婼山有妖瘴守山,除了婼山七聖和阿婼,其他人和妖都無法通過。我雖久居此處,一直住在山腰以下,從未上過山。”
“是否能送信上去,請她的師父們下來?”
“除了胡姑娘,阿婼的其他幾位師父從不下山。胡姑娘如今不在,我與山上,也從無來往。”
苦先生的臉上一團愁苦,似乎要癟成一顆苦杏幹。
景洄臨走時,隻知道阿婼和随岚要去偷人面魚杯,沒料到阿婼會傷得這樣重。
他心中愧疚難當,隻覺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若不是他被蠱雕誘惑,又怎會身陷梅花洞,更不會遺落了國寶。
景洄性格原本就急躁,當下怒道:“妖瘴又如何?我們拼了命硬闖上去!”
苦先生道:“七婼山的妖瘴,其實是婼山七聖聯手所設的五行陣。這些年也有妖怪不信邪,想硬闖上去強占七婼山,都是有進無出。”
随岚道:“既是後天所設的五行陣,便有密谛法門,知曉密谛者,進出自然如履平地。”
“我們中,知曉密谛的,便隻有阿婼。她眼下昏迷不醒……這可如何是好!”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眼睜睜看着她死嗎?”景洄急叫。
随岚的目光落在阿婼染血的臉龐上,心中想起的,卻是她擋在他身前,召出炎護時,被烈火和電光染紅的背影。
他們非親非故,非敵非友,不過萍水相逢。
阿婼召出炎護,是為了人面魚杯,并不是愛惜他的性命。
可她,實實在在是世上第一個舍命救他的生靈。
隻猶豫了一瞬,他劍眉一揚,灑然道:
“好,我們就硬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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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紙鶴馱着阿婼,苦先生引着随岚和景洄,來到七婼山妖瘴的邊緣。
天光初現,瑩白的晨霭未散,浸潤着山體,晨霭之上,隐約可見一片绛紫和蒼翠混雜的山尖。
苦先生體内有舊年寒毒未清,不能入妖瘴,隻能送他們到此處。
“五行陣是婼山七聖共同設下,有金木水火土五重妖力設障,卻未必是依序先後而來。阿婼說過,她七個師父中,隻有六師父有些仁心,在水障中留了一絲生路,水門便是生門。若實在闖不過,便從水而逃。”
苦先生又贈他們一小段細木:“這是山腳那棵大榕樹的氣根,阿婼平常就以此與我們通信,若需幫助,便對氣根言語,我可在仙人轉為你設法。”
到此,陣法勢強,随岚的黃紙鶴就不能再往前了,如同被水打濕了翅膀,蔫蔫地縮成一團濕紙,落在了地上。
随岚向景洄道:“太子殿下,你來背她。”
景洄霎時紅了臉:“為什麼是我背?”
他這輩子還沒背過一個女孩子呢。
随岚耐心問道:“太子殿下,可懂五行八卦?可會聽風辨向?”
“……”
“你不會真以為,我們硬闖就能闖進去吧?”
“我……”
“陣法密谛,其實就是過陣的指引,遇五行障,分别不同方式應對。你背着她,我來探路,每一種法瘴多嘗試幾次。萬一途中她醒了,告訴我們密谛,就更容易了。”
景洄聽他說得頭頭是道,似乎深谙五行陣法,不由得升起一絲希望。
他是個愛憎分明的少年,自幼,父王和母後都教導他,受人之恩當湧泉相報。
無論他多麼不喜歡這個嚣張的女妖怪,她也是為了救他才受的傷。
“我背她。”
景洄俯身将阿婼馱起來,背上的溫熱讓他臉龐發燙,忽然醒悟,那可能是她鮮血的溫度,又難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