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
阿婼以為他不信,笑着把臉湊過去:“不信,你戳一下我的臉。”
荒漠然望着她的動作。
“不必了,我相信你……不是我幻想出來的。”
阿婼讪讪地收回了自己的臉。
荒斂起眉,問:
“那麼阿婼,你為什麼會來到這裡呢?”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這兒。”
阿婼把她要去人間救師父,就要先摘七萼龍膽,卻不慎落入黑白之地的遭遇簡要說了。但她不知對方來曆,故而并未提及七婼山和師父們的名号。
荒聽了她的遭遇,面容溫和了些:“你倒是個至孝的妖。”
阿婼搖頭:“我可不孝。師父們說,我若是人,怕是被父母掐死八百回了。”
荒唇邊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他思索了片刻,道:
“你身上,可帶着什麼上古紀遺留下來的物件?”
“上古紀?”阿婼茫然。
“就是女娲殉世之前。神界以女娲殉世為紀元,之前是上古紀,之後至今是洪荒紀。今年,正是洪荒神曆四萬八千三百年。”
“哦,你說的,就是女娲活着時留下的東西。”阿婼喃喃自語,忽然想起了自己腰上挂着的河洛盞。
她慢慢地把河洛盞捂住,轉到身後。
“有倒是有……”
但荒已經敏銳地看到了。
他垂下眸子,聲音倏然低了下去。
“原來,它在你手中。”
阿婼訝然:“你認得?”
荒未置可否。
他斂袍撫袖,來到河水邊,将兩根修長的手指伸入水中,不知如何,竟夾起了一縷銀色絲線般的水線。
阿婼看得目瞪口呆:“這……也是水行法術的一種嗎?”
話音剛落,那流光溢彩的水線竟如小蛇一般,纏着荒的手指,鑽進了他掌心,消失不見了。
荒背對着阿婼,身影如蕭蕭疏疏的竹子,竟是久久伫立不動。
“喂!荒!”阿婼喚他。
荒沒有理她。
過了很久,荒才側過了臉,眉宇間,似乎多了一絲憂愁。
“竟會如此。”
他沉吟許久,忽然舒眉,向阿婼微微一笑:
“你我在此相遇,便是機緣,倒也不妨與你細說一番。”
荒的廣袖向天一舒,純白的世界裡忽然有了顔色,水面雲蒸霧集,出現了青色的浮岚。
“此處并非真實的河川,而是在一幅畫卷之内。你所見的皎白世界,無風無月,便是時間的永凍。此處,并沒有時間。”
阿婼:“沒有時間?那這條河是什麼?它分明好好地流着。”
“河川中流動的,并不是水,而是畫卷繪制的那一瞬間,世間所有的智識。”
“智識?”
“真實、事理,智慧。”
“你說這些水,是智識?”
荒點點頭。
“智者樂水,智識正如流水,糾結交纏,互相浸潤。這幅圖畫的名字,就叫河圖。”
阿婼覺得好笑:“那我問它問題,它能回答上來麼?”
荒先是愕然,爾後低笑出聲:
“你竟自行想到了它的用途。不錯,時間智識如大河寬廣,即便是神明,又豈能窮盡所知呢?進入河圖者,便有機會向河圖提出問題,河圖将自行決定是否作答。”
阿婼嗤道:“它自行決定作答,不知道便可以不答。那誰知道它是不是真聰明?”
“河圖是否作答,取決于你心中,是否已有與答案相關的智識。譬如豆蔻女子,好問戀慕事。但倘若問者從未戀慕過任何人,也不知戀慕為何,即便問了戀慕事,河圖也不會給出答案。”
荒似乎比之前多了耐心,細細地解答。
“這樣說,我若要問它,如何取得七萼龍膽,需得我自己見過七萼龍膽,它才能告訴我?”阿婼哭笑不得。
“就是這個道理。”
“這麼說,這條河對我也沒什麼用。”
阿婼嫌棄地皺起小巧的鼻子。
荒意外地望着她:“許多人願意散盡家财、衆叛親離,隻為換取一個入河圖的機會。他們大多有一個受困終生的問題。譬如所愛能否回應,大仇能否得報,重病能否得治,苦難何日終結。……你有幸入了河圖,卻說它對你沒什麼用?”
阿婼道:“我眼下最大的困惑,就是如何摘到七萼龍膽。”
荒莞爾了。
這是一隻雖然未經世事,卻極度專注眼前的小妖怪。
“你還太小。最大的問題,是不知道該向世界提什麼問題。”
阿婼覺得他這話裡似乎有點輕視:
“你很老了嗎?那你向河圖提了什麼問題?”
荒沒有正面回答,隻是說:“你來之前,我已得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