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钗震驚,這時分,“二爺要去哪裡?”說着就想要攔住他。
賈政低聲道:“他這是傷心過度了,讓他去吧!”
其餘人都紛紛進榮慶堂哭靈,隻寶玉向外走。黛玉正被丫頭們攙着往裡走,見寶玉像行屍走肉般擦肩而過。
黛玉心道:表兄一時半會兒承受不住呢,老祖宗素來最疼他的。她又不由得想到自己,母親先走了,然後是父親,如今外祖母也走了。
黛玉傷心欲絕,紫鵑低聲勸了兩句,也隻能由得她哭去。
且說寶玉出了榮慶堂,也不知是往哪裡去,忽見前頭有個人也急急向前走,看樣子是賈母跟前的張嬷嬷。
寶玉逐漸清醒過來,心中覺得奇怪:人人都往榮慶堂去,張嬷嬷這是上哪兒?
寶玉跟着走了兩步,忽然醒悟,暗自大叫一聲“不好”!他看了一眼,選了另一條路,疾步狂奔,直往榮禧堂而去。
到底是他年輕腳程快,先一步來到小佛堂前,這裡安靜地不像榮國府了。他踱了幾步,平複一下,果見張嬷嬷順着另一條道走了過來。
乍見寶玉,張嬷嬷吓了一跳,臉上也露出心虛的神色來。
寶玉問道:“嬷嬷怎麼到這兒來了?”
張嬷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來,半晌,道:“老奴有事要辦!”
寶玉道:“必是老祖宗讓你辦的!”
張嬷嬷說是。
寶玉歎道:“為人奴婢要盡忠,為人子女要盡孝,這可怎生是好?”張嬷嬷越發心虛,不敢作答。
寶玉又道:“祖母的命令,你不敢違抗,可嬷嬷想必也聽過這句話,殺母之仇,不共戴天!”
張嬷嬷驚懼,心想這一向溫墩之人竟說出這樣的話,勉強回道:“寶二爺說什麼,老奴竟不懂。”
寶玉轉頭,直勾勾看着張嬷嬷,說道:“她做錯了事,餘生都将在佛堂悔過。她畢竟生我養我,還請嬷嬷高擡貴手!”說着,伸出右手,手掌朝上,示意張嬷嬷。
話說到這個份上,張嬷嬷也不能再裝傻充愣,長歎一聲,道:“寶二爺也不要怨老太太狠心,其實她數次放過太太,可是太太執迷不悟,老太太臨了到底不放心。”
說完,張嬷嬷從袖中掏出一個褐色瓷瓶,放到寶玉手上。
寶玉接過瓷瓶,仔細看了起來,說道:“老祖宗最疼我,我怎會不知,母親做的錯事,我也知道了,我代她受過便是!”
寶玉揭了蓋子,輕嗅一下,果然無味。張嬷嬷吃驚,看着寶玉都不敢轉眼珠子。最後,寶玉蓋上蓋子,在手裡掂了兩下,忽然揚手。
褐色瓶子飛起,砸在院中的假山上,碎片又盡數掉入下面的池子裡。
張嬷嬷呆呆看着寶玉這一舉動。寶玉不以為意,哂道:“這樣害人的東西,還留着幹什麼?!不如毀掉的好!”
兩人這一出動靜,自然引來關在小佛堂裡的人的注意。隻聽小佛堂的高窗啪地打開了,露出一張素淨的臉,竟是王夫人。
許久沒有相見,她除了一身簡裝,倒也沒什麼變化,見了寶玉,眼睛濕潤起來。母子倆互望許久,相對無言。
最後還是張嬷嬷提醒,寶玉匆匆行了一禮,轉身往榮慶堂走去。
而黛玉,從榮國府回去的當日就病倒了。自她嫁入忠毅侯府以來,還是第一次生病,但燕臨亦知,這是心病,雖然處處寬慰,日日湯藥,也無濟于事。
這一日,黛玉又抱着賈母給的盒子愣神,紫鵑勸道:“老祖宗遺言,囑咐少奶奶您要好好保重身子,您怎麼不聽呢?”
黛玉道:“我知道這個理兒,卻抑制不住地傷心……”
頭七過後,惜春着人給黛玉送來一樣東西。黛玉打開一看,竟是一副賈母的畫像。惜春還讓婆子帶話:“請林姐姐記着老祖宗的遺言,多多保養身子,不可哀毀骨立!”
黛玉聽了,沉默片刻,命人将畫像挂在書桌一側,就好像從前外祖母笑眯眯得看着她寫詩作畫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