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畫冊(上)
且說尤氏這邊終于湊齊了銀兩,将鳳姐等人贖了出來。鳳姐養了大半個月,身體好了很多,精神也恢複了不少。
尤氏便同她商量:“弟妹,如今咱在京裡開銷太大。這房子是林姑奶奶借給我們的,雖不收我們租子,但我們也不好厚着臉皮一直住下去。我想着我們金陵老家還有祭田,祭田邊上也有幾處房子,咱們娘幾個一處擠擠,倒也熱鬧,你說呢?”
聽尤氏提起要回金陵老家,鳳姐歎了一口氣,徐徐說道:“嫂子,你的心思我明白。隻是,你恐怕還沒聽說此事……”
尤氏心裡一沉,問道:“什麼事?你快說來!”她神色緊張地望着鳳姐,心裡已有了不好的猜測。
果聽得鳳姐說道:“當日我們族裡起那大觀園,動用了庫銀尚且不夠,珍大爺和我們大老爺、二老爺商議着,最後将家裡的祭田抵了出去……”
“什麼?”尤氏大驚失色:“他們怎敢……怎敢動祭田,這可是老太爺們千叮咛萬囑咐,留給子孫後代傍身用的!”
鳳姐忍着淚意,說道:“我也勸過,我們琏二爺也勸過,甚至二老爺也不太願意,可是省親别墅蓋了一半,豈能半途而廢,聖上會怎麼想?當時也是騎虎難下了。”
尤氏追問道:“既然是抵出去的,能否贖回呢?”
鳳姐道:“第一次抵押,期限是十年,前兩年到期了,當時手頭并沒有那麼多錢,兩府湊了湊,又延了五年,如今,憑我們幾個哪裡還贖得回來?”
要不是為了湊銀兩,鳳姐何至于在抄家前隻轉運了這些東西出來?鳳姐和賈琏小兩口的私房,沒有十萬,也有個三五萬的。
“難怪,難怪!”尤氏歎道:“那段時日,府裡突然儉省起來,我問我們珍大爺,他也不說……”尤氏傷心地哭了起來。
那賈珍從來沒有把尤氏當回事,抵押祭田這麼大的事也是瞞着她的。倒是賈琏與鳳姐兩個重修舊好,把過往的恩怨撇清,有了兒子之後,更加一心一意起來,夫妻兩個天大的事都是有商有量的,故而鳳姐對賈家的内情了如指掌。
鳳姐拍了拍尤氏,說道:“族裡那些人,如今必是知道我們賣了祭田的事了,對我們隻怕是恨之入骨,咱們要是回去,豈不是被他們戳着脊梁骨罵?故而,我們就是厚着臉皮,也得在京裡呆着。這套宅子是林姑奶奶的陪嫁,她出嫁時,我們西府拼着最後的家底,補齊了她的嫁妝,她也理解家裡的艱難,必不會趕走我們孤兒寡母的。這一點,你且放心!”
尤氏一直是靠“大不了回金陵老家”這個念頭支撐着的,忽然知道老家祭田被賣的消息,一口心氣就這麼滅了,一下子就萎靡起來。
鳳姐大叫不好,趕緊讓平兒煎一碗藥湯來。還好蔣嬷嬷知道鳳姐她們贖了出來,特意送了一些人參、燕窩等補品來。這會兒一碗參湯下肚,尤氏臉色勉強好轉。
她握着鳳姐的手,慘然一笑:“我們這可怎麼辦?熬日子罷了。”
鳳姐安慰道:“咱們有手有腳的,還能餓死不成?日子再難,也要過下去。我就不信,我們娘幾個就這麼沒本事?”
見尤氏還是振作不起來,鳳姐想要罵她幾句,一旁的平兒扯扯她的袖子,鳳姐想起這些日子全靠尤氏周全,把罵人的話咽了回去,出口的都是一疊聲的保證:“嫂子歇兩天,這兒有我呢!”
在浣衣庫熬了這兩個月,鳳姐沒有熬死,反而鬥志昂揚,這日子再苦,能苦過浣衣庫麼?哦,不對,刷恭桶也是苦的。可她們不是也全須全尾地出來了麼?
人呐,不經曆過這些,真不知道自己還有這等本事、這份韌勁兒!
鳳姐扶尤氏躺下,出了她的屋子來尋惜春。惜春正在作畫,見鳳姐來了,連忙想讓。這惜春經曆了這一番磨煉,愈發沉穩起來。
鳳姐與惜春兩人一合計,便定了今後的營生。惜春繼續作畫,扇面、花箋這些賣得很好,巧姐兒也跟着她學了兩筆,正好可以做個幫手。其他人等可以繼續做針線,邢夫人看管順哥兒,尤氏管着後宅,鳳姐總攬前面的鋪子。
到了年底一算結餘,這一整年,娘們幾個竟然攢了五十多兩。尤氏也逐漸養好了身體,見日子還能過得下去,便把“回金陵老家”的執念盡數放下。
惜春這裡出了新品,鳳姐必要送到忠毅侯府和南安王府去。于是,黛玉和探春用的都是最新式的物件兒,凡是請柬、書信乃至筆記、賬本,無一不精巧别緻。
很快,惜春、巧姐兒的作品在京中大受追捧,連帶着她們的花樣子、小件的繡品、扇墜、絡子等都賣得不錯。小石橋這裡,一切井井有條起來。
這一日,鳳姐帶着惜春去看黛玉,聽黛玉抱怨欣姐兒不愛讀書,鳳姐和惜春趕緊勸了幾句。回去之後,惜春來了靈感,提筆就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