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凜子仰起臉看他，“你的心情，有好一點嗎？”

太宰治的手心也沾滿污泥，他牽起凜子的手，兩隻黏糊糊的手粘在一起，卻好像沒那麼難受了。

“那，讓我的心情更好一點吧。”太宰治彎起眉眼，此刻确實是這段時間以來讓他感覺愉悅的時刻。

他帶着凜子來到海邊，恰好是快漲潮的時候。

海浪一下一下，沒過他們的腳背，然後是腳腕、小腿，快要到腰部時，凜子已經快要站不穩，險些跌倒。

可是，即便如此，她也沒有退縮的意思。

凜子轉過頭，這短暫的相處，似乎已經讓她沒有那麼害怕太宰治。

或許是他們緊緊牽在一起的手，就像是将他們鎖在一起的鐐铐，關系于是變得更親密幾分。

她微微歪頭，看起來有些不解：“這樣，就會讓太宰君心情好起來嗎？”

太宰治笑了，他沒有回答凜子的話。

每一波海浪的襲來，仿佛下一秒就會将他們卷入海中。

會死掉的吧，他想，死後的世界是什麼樣的呢。

至少比現在有意義吧。

這是太宰治第一次思考起自殺。

但，看着身側一臉純真的小女孩，他還是不打算拉她一起下水。

盡管他覺得，如果他們一起死的話，或許會帶來更多快樂。

太宰治牽着凜子回到海灘上。

她的裙子幾乎全部被沖濕了，原本蓬松的裙擺黏在皮膚上，看起來狼狽極了。

太宰治随意坐在沙灘上，斜斜歪着頭問她：“你不害怕嗎？”

凜子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如果繼續待下去的話，說不定會死掉哦。”太宰治解釋道。

也許「死」這個字眼，對于他們這個年紀的孩子而言很遙遠吧。

說不定，凜子都不知道死是什麼意思呢。

隻是，太宰治潛意識裡覺得，凜子是個有趣的家夥，會給出有趣的答案。

“媽媽說，人生是一場巨大的遊戲。”凜子眨了眨無辜的眸子，一本正經地回答。

人生是遊戲啊。

的确，他也這麼認為，人類也好，或是什麼，都隻是玩具而已。

說不定，他和凜子真的會是志同道合的人。

凜子不知道太宰治的内心活動，隻是默默繼續說：“媽媽說，要好好享受人生，因為隻有一次，所以盡情去感受這個世界的一切，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所以，如果和太宰君一起死掉，也是一種新的體驗。”

她隻是将媽媽說給她聽的道理，重複給太宰治聽，其實她根本不知道死後代表永遠見不到爸爸媽媽，也不知道死就是永别。

可是，太宰治的眼睛卻是一分一分地亮起來，笑容也愈發燦爛：“真是有趣啊，你叫什麼名字？”

“凜子。”

她回答，太宰治看着形狀姣好的嘴唇一張一合。

那時，凜子确實說了她的姓氏。

叫什麼來着。

那段記憶仿佛被掐斷，太宰治花了很久都沒有想起來。

那之後沒多久，談話結束的大人們發現他們不在房間，沿着腳印，他們才意識到他們偷偷離開了宅邸。

匆忙順着留下的腳印找到海邊，看見渾身濕漉漉的兩個孩子坐在沙灘上。

凜子的母親因為太過緊張，眼淚止不住落下來，她沖上前抱住凜子，捧着她的臉，左右察看她全身上下。

“凜子，你沒事吧，怎麼跑到外面來了？”

太宰治低着頭，他已經感覺到婆婆自上而下投來的充滿威脅意味的目光。

接下來大概會被關起來，懲罰閉館念書吧。

畢竟，他是那個帶着客人出逃的罪魁禍首。

“我想出來看看。”凜子的聲音低低的，因為涼意，她說話時微微顫抖，“所以拜托了太宰君。”

她站起身，走到婆婆身邊，想要伸手抓住婆婆的衣袖，卻意識到自己的手很髒。

冰涼的小手懸在半空中，她一時間停止思考。

“不是太宰君的錯，可以不要兇他嗎？”

怯怯地，凜子在最後說出這句話。

婆婆歎了口氣，她當然不信是凜子起的主意，但客人既然這樣講了，她決定不再追究。

婆婆握起凜子的手，吓了一跳，連忙說：“趕快回去洗個熱水澡，不然就要感冒了。”

她另一隻手伸向太宰治：“走吧小治。”

太宰治沒有照做，他站起身，牽起凜子垂在身側的另一隻手。

因為太宰家沒有同齡的女孩，洗完澡後，凜子隻好穿上太宰治的衣服。

兩人是同齡，體型卻差了不少，凜子腳底踩着褲腿，袖口也蓋住了大半個手掌，看起來有些滑稽。

婆婆和凜子的父母親在外邊的房間交談。

留出一點點縫隙的房間門口，太宰治聽見婆婆在向他們道歉。

他不想多聽，于是找到從浴室裡跌跌撞撞走出來的凜子。

他帶她再次來到自己的房間。

這次，他沒有再把凜子丢在一邊。

大概是不放心繼續讓凜子和太宰治一起玩，婆婆很快就帶着凜子的父母來到他的房間門口。

“凜子要走了，小治，和凜子說再見。”

婆婆将他牽在身旁，似乎擔心他做出什麼動作。

太宰治弄不懂自己的想法。

眼前的小女孩，明明在一個小時前，他還隻覺得她無趣又麻煩，希望她快點走掉。

短短一小時，她真的要離開，他反而想要和她再多待一會兒。

太宰治掙開婆婆的手，到自己的書桌上拿起那件他最喜歡的玩具。

在那些精緻的擺飾裡，這是最醜的一個。

這是他第一次做的手工玩偶，針線粗糙，布料也選的是灰色系。

總之，和眼前的女孩子完全不适配。

但他還是将它送給了對方。

凜子雙手接過，低着頭看那隻玩偶，“太宰君要送給我嗎？”

太宰治點點頭，扯出一點笑：“下次再見，凜子。”

凜子擡眼，同樣，嘴角處出現笑容。

“下次見。”

後來，太宰治忘記了「下次見」的約定。

他逐漸忍受不了日複一日的，煩悶又無意義的生活，決定叛逃。

也許是他确實不太在意人類的長相，所以再次相見時，他竟然沒有認出凜子來。

分明，凜子——

凜子這個名字這麼熟悉。

太宰治錯愕又倔強地緊緊注視着凜子漂亮的唇，以及剛才貼上後變得通紅的中原中也的臉。

中原中也小腿處的傷口奇迹般愈合。

太宰治不好奇原因，隻是眼底的情緒愈發變冷。

中原凜子感受到來自太宰治明晃晃的目光，她轉頭看他，然後隻聽見他留下一句：“既然中也沒事，我就先走了。”

他的背影有幾分孤獨。

中原凜子摸了摸腦袋，總覺得自己忘了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