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知不覺變黑了。
到了體育生晚訓的時間段,這種時候金丞就收斂了脾氣秉性,從不缺時缺練。讀武校那些年,挨過的打比挨過的罵更多,說好聽了是棍棒底下出人才,說不好聽就是打皮了。
況且練他們這個項目,哪有不挨打的?
要想打人,就要先學會挨打。禁得住别人一腳,自己這一腳才有踹出去的機會。跆拳道是非常神奇的項目,在場上氣勢一弱,對方就會有感應。
江言早就到訓練館了,提前到場這已經是他的習慣,并不需要人提醒。大家都在場上訓練,他和金丞不屬于同一個年級,位置隔着5個人,然而對方踢靶的聲音還是震入雙耳,仿佛不經意間打着節拍。餘光掠過金丞,這不僅是騙了江言一把的混球,還是他的競争對手。
兩個人身高不差多少,體重應該也沒有太大的差距,是同一個量級,遲早要在賽場上分出勝負。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他也偷偷觀察金丞的訓練模式。金丞的架勢很有飲鸩止渴的意味,仿佛今天打夠了,明天就沒得打。
啪啪啪,啪啪啪!
助教手中的皮質靶子在金丞的猛攻下被踹出巨響,可以見得腿力強悍。這一刻,全世界隻剩下他自己的發力腿和打擊點,快,準,狠,又摻雜着高超的技術,像一條毒蛇,濃烈的危險性呼之欲出。
跆拳道就是這樣一個運動,一旦距離拉近,就是雙方開打的瞬間。這是一項沒有搖移、沒有閃避的對抗性運動,不同于拳擊,場上隻有兩個立場,打,或者挨打。
一個回頭的瞬間,金丞和江言目光交彙,短暫又深刻,攜帶着男性荷爾蒙的勝負欲,以及急促的呼吸聲。
打得好漂亮。喘得也很漂亮。
江言看了一會兒,已經在腦海中想出了最起碼3種能把金丞踹倒的組合技。比起聽着他虛情假意套近乎,他那張豔絕的巴掌臉,其實更适合見點兒血,比較适合他瘋了吧唧的的癫勁兒。
剛剛這樣想完,上天就像幫了江言一把,要替他實現腦海中剛剛成型的願望,正在場上和别人對打的金丞忽然被人踢中了。
高密度的對打實戰,護具恨不得戴滿,從前胸到後背,上面下面,手臂雙腿,凡是能一腳踢死人的關鍵部位全部罩起來。可難保也有漏網之魚,一不小心,一個寸勁兒,挨着了金丞那華麗的鼻梁骨。在喧鬧的晚訓時間裡,一個又一個墨綠色的八角形訓練場色彩濃重地鋪開在江言面前,潔白的道服和這濃郁相互襯托,組成了靜與動的搏鬥。
踢出鼻血了吧?江言憑借自身多年的經驗,判斷出那一下子不輕。
墨綠和白色的交織即刻多了另外一種顔色,金牌的重量和獲勝的欲.望讓每名選手的汗水分泌,不知死活地噴發、臆想着。金丞的臉上出現了一道鮮紅,在周遭成片的擊打聲中,紅色在白皙的臉蛋上也格外刺目。
随即他的臉上出現了驚慌失措的神色,金丞朝着對面擺了擺手,捂住鼻梁骨,急急忙忙退場,朝着洗手間的方向快走而去。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金丞沖到盥洗台的邊緣,彎下腰,扯開了護具,雙手在恐懼感的作用下不斷顫抖。他擰開水龍頭,用冰冷的自來水激着鼻梁骨,試圖将血液堵回去。幾分鐘後,鼻血看似止住了,金丞緩緩地站直,沒想到剛一起來,一道鮮紅色順着他的人中流過了嘴唇。
别,别流了。金丞用雙手捂住了鼻子,顫抖地閉上了眼睛。脆弱的眼皮跟着他的心跳在眼窩裡亂顫,止不住的鼻血又從指縫流了出來。
“怎麼回事?”等到金丞離場,江言才走進他使用的競技場地。
“我沒踹着他,他自己的手彈了一下,彈回去打到自己鼻子了。”金丞的陪練是大二的學生朱飙,剛好就是江言的同學。他人高馬大,體重級别是80公斤以上,明顯高于金丞,也是首體大跆拳道隊伍當中,上肢力量最為發達的隊員之一。
他這樣解釋,江言就不足為奇了,朱飙的手臂力量和黑背大猩猩似的,金丞作為一個剛入校的新人,摸不透他的抗打能力,結果自己的手臂回彈,遭殃的還是自己的鼻骨。
這麼想來,好像又有點可憐。江言轉換方向,面向洗手間,突然腳心被什麼硌了一下,踩住一樣東西。他低頭觀察,強烈的視覺沖擊感瞬間襲來,卻冷淡地彎下腰,對朱飙說:“大一新生沒和你練過,不知道深淺。你要練的話我來,别找他們。”
腳下的東西撿到手裡之後,是堅韌的濕潤感。
完美的手指在上面輕巧一滑,摸得出凹陷和凸起。江言剛要再次擡步,隻聽身後的朱飙倒是發起了牢騷:“什麼我要練啊,我今天都練完了,剛準備去洗澡。是學弟他拿着靶子和護具來找我,說讓我陪他多練半個鐘,晚訓結束後請我喝水。沒想到他這樣不禁打。他剛才還和我打聽學生會幹部,我說我也不知道啊……”
“嗯?”江言挑了下眉。
他隻是這樣出了一聲,随後便再次轉了身,放棄了洗手間,朝着其他的方向大步前進,隻給朱飙一個豎長條的颀長背影。朱飙百思不得其解,但思來想去,雖然自己和江言已經做了一年同學,可确實沒什麼深入的了解。
他仿佛和這裡格格不入,美得像一拳就倒,病西施美人燈。有時候穿着一身新中式的白色長褂就來上課了,從包裡拿出一包龍須酥,還得配烏龍茶。
想不明白他。朱飙搖了搖頭,放棄研究這位奇怪的同學了。沒多會兒,鼻子上堵着紙巾的金丞跑了回來,他的笑臉和江言的冷臉對比鮮明,朱飙還是喜歡看這樣的學弟,而不是冰塊兒一樣的隊長。
“不好意思,我臂力有點大。”朱飙這個從來不說軟話的人,主動哄了哄金丞,“一會兒請你喝水。”
“謝謝學長。”金丞揉了下下巴,大學裡真是卧虎藏龍,在武校裡,散打那邊的學生都沒有這樣撼動不了的臂力。首體大真是牛逼。
“你找什麼呢?我幫你。”朱飙又主動蹲下,看出金丞一直往墊子上看。
金丞露齒一笑,有些懊惱地說:“可能是我不注意吧,剛才咬在嘴裡的護齒給丢了。”
“我有新的,給你一打都行,丢就丢了吧。”一向吝啬的朱飙又變得很大方了,當了一整年的大一生,現在他好像有點當學長的成就感。
“那就……謝謝學長了,咱們再繼續練吧。”金丞原本還挺心疼的,結果天上突然掉下來免費的一打,自然也就不計較丢失的那一枚,“學長,你再給我講講學校的跆拳道比賽吧,我初來乍到,挺想了解這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