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把我送上開學季的火車之前,查爾斯閣下已經成功把日記本甩給了校長先生。又給我做了一輪靈魂治療——或者說是心理咨詢。
日記本這個對普通人幾乎完全沒有影響的東西,大約是感受到了我的靈魂力場有縫隙可鑽,一直在試圖誘惑和影響我。令我在不自覺的時候消耗了過多的心力去做抵抗。因此,這一輪彌合裂痕的工作顯得格外艱難。
父親對這類特殊損傷很有經驗——天曉得他見過多少因為精神崩潰而無法繼續履職的傲羅同事——因此他不斷警告我說,可能會有很多不可控的軀體狀态,譬如極度乏力或者是極端亢奮,也有可能時不時有頭疼和眩暈來襲,他特别提醒我要注意所有的發作先兆,以免因暈而摔,造成不可控的人身傷害。
“所以,您的意思是,當我覺得有些不對勁的時候,就立刻原地躺下?”
“是。或者靠牆坐下,不要試圖支撐自己的體重。”父親很認真的說。
“在哪裡暈就在哪裡躺下?”我想起這個場景,覺得有些好笑,“然後被人扶起來?”
“對。”這下子查爾斯閣下也沒忍住笑了起來。他的YES裡帶着笑意的氣聲,我們之間維持了幾個小時的嚴肅氣氛總算緩了緩。
“還有一件事,你可能會覺得很難接受,但,我必須提醒你。”查爾斯牽着我的雙手,捧起來放到他自己胸前。好像我的手是一塊特殊的礦物,要端起來仔細端詳,“在未來一個月,乃至更長的時間裡,你會不受控制的手抖,感到呼吸不暢,或者是毫無胃口。魔法狀态也會忽上忽下得波動。不要在那些時候強迫自己工作,尤其不要上手做魔藥的操作,那是危險的。”
“我明白,那隻是些情緒軀體化的症狀。”我深吸了口氣,定了定神,看着父親。
“隻是?”父親皺了皺眉,把我的手捂得更緊了。我從他的神情裡讀到了疑問,緊接着還有不贊同。
我們四目相對了一會兒。說真的,我已經很久沒有這麼仔細的好好看過他了,時光與紛繁的事務在他鬓角刻下了越來越多的斑白,而他從未試圖掩飾這一切。一般來說,巫師的壽命比麻瓜長一些,而如果巫師們願意,顯得年輕的時間會更長一些——在三四十歲到七十多歲的這個時間段,可能都沒有什麼明顯的樣貌變化。但是父親不太一樣。那些皺紋與白絲爬上了他的眼角,眉心與鬓角。那是他思慮太多,事務太多,也過于操勞了。
“沒關系。我已經習慣了,霍格沃茨有很多好玩的事情等着我去做,i can deal with that.”我試着把手從父親的手心裡抽出來,但沒能成功。我被他整個兒逮住了。
“來,過來,”父親把我整個人攏起來,給了我一個額角相貼的擁抱。“一個普林斯可不能這樣,先照顧好自己,然後再談别的。ok?”
這一句,是大人哄寶寶式的,尾音上翹的語調。
我已經忘記上一次父親用這樣哄孩子的語氣與自己說話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被博格特吓壞的那一個暑假晚宴?冒出翅膀的那個夏日森林?還是一年級寒假把我接回家的火車上?不管是哪一個時刻,我都覺得距離此時太遠太遠了。這中間間隔了太多事,又見過了太多無奈。以至于我在被他迎面關心的那一刻,竟然有些茫然。
我可以肯定得說,這是位絕對稱職的父親。他在信息傳遞本上無數次寫下類似于“有什麼困難嗎,需要我過來的話,請随時聯系我”之類的話。也不吝貓頭鷹的翅膀,定期投遞小點心(就算是wood做的,那也是父親授意此事)。更别提學術與科研場景下無條件的支持了,那是多少學者夢寐以求的資源。
還有,更為重要的是,他的事業,不論過程與利益,的的确确是在為自己的家族争取一個更安甯,更平靜,更容易達成自我實現的未來。
隻是有點不巧,對我而言,“給予”也是一種莫大的壓力。吾本已死的愧疚與強烈的不配得感,早在所有人意識到這個問題之前——包括我自己意識到這個根源之前,就已經為我釀成了生命的底色。
我低頭應允了會照顧好自己的情緒,然後,大約是稀裡糊塗又睡了一覺,整理了一番行李,就被父親特意留在我身邊的伍德送上了火車。
“假期見。”伍德在整理好我的随身物品後,擁抱着與我告别。我有些驚訝得發現他的眼角閃着點兒淚光。
見到我的神情,伍德趕忙道歉,“抱歉,伍德有些失态了,隻是突然想起了第一次送小主人坐上這列火車的那天。”
也難怪,站台上熙熙攘攘送孩子的家長們,尤其是送新生的那些,将整個月台都渲染成了告别的舞台。
“沒關系的。假期見。”我最後摸了摸伍德的頭頂,撫過他的眉毛與小鼻尖。“隻是三個月,都不夠我收一輪種植盤。”
伍德破涕為笑,轉身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