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獄中陰冷昏暗,四周彌漫着腐朽和潮濕的氣息。偶爾傳來的囚犯呻吟和咆哮聲,如臨人間地獄。
白芷蘭随陸官差走到一間牢房門口,隔着鐵欄杆朝裡望去,不由心頭一顫:
阿沅閉着眼,靠牆坐在地上,雙手被粗重的鐐铐束縛,青衣上布滿了斑駁的血迹。
昏黃燈火下,他的面容蒼白憔悴,發絲淩亂。一道刺眼的血痕從嘴角蜿蜒而下,劃過瘦削的下颌,滴落在滿是傷痕的鎖骨上。
聽到牢門開鎖的聲音,阿沅纖長的睫毛顫了顫,卻沒有睜開眼,眉頭擰得更緊。
白芷蘭蹲在他身前,伸手想幫他擦去嘴角的血迹,卻又讪讪放下手,低聲問:
“阿沅,你還好嗎?”
聽到她的聲音,阿沅蓦地睜開眼,黑白分明的眸子仰望着她許久,眼中才流露出一絲委屈,仿佛在外受了欺負的小狗終于見了到主人,控訴般開口:
“不好。”
“很疼嗎?我給你上藥。”
“很餓。”
白芷蘭眼眶泛紅,卻又不禁笑了出來,從懷裡掏出一塊槐花餅。
這還是兩日前從白府出發時,她特意給阿沅帶的零嘴。當時一共有兩塊,阿沅在馬車上吃了一塊,還留下一塊要讓給她吃,但她不餓就沒吃,不曾想竟留到了現在。
她掰下一小塊餅,“張嘴。”
阿沅聽話地微微張開嘴,卻牽動唇角的傷口,血痂裂開,又滲出一絲鮮血。
白芷蘭的心仿佛也像那塊槐花餅一樣,皺巴巴的了。
“放了好幾天,不好吃了。”她啞聲說。
阿沅慢慢咀嚼了很久,才艱難地咽下去。
“好吃。”他說。
他牽起青腫的嘴角,眼角微彎,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
白芷蘭愣住了,驚訝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原來他是會笑的。
以前給阿沅吃了滿滿一桌美味佳肴,也不曾見他笑過,白芷蘭便以為他是不會笑的。
白芷蘭幼時随外祖母四處遊曆行醫,見過一些人因傷了腦袋,面容僵硬,少有表情,更不會笑。她本以為阿沅也是如此。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阿沅笑,仿佛晨間山谷裡一道清風,吹散了這監牢裡的腐朽陰濕之氣,也吹散了她心頭彌漫的陰雲。
白芷蘭也跟着彎了彎嘴角,低頭把槐花餅掰成一小塊一小塊,一點點喂給阿沅吃。
喂完後,她聽見阿沅沙啞的聲音說:
“謝謝你,白小姐。你走吧,不要再管我了。我可能……不是好人。”
阿沅的笑容變得苦澀,剛說完這句話,就劇烈地咳了起來。
白芷蘭伸手想拍拍他的背,卻見他背上鮮血淋漓,根本無處下手。
她鼻頭一酸,喉嚨仿佛被堵住了一般。她胸膛劇烈起伏,等阿沅終于不咳了,她也才将情緒勉強平複下來。
她聽到自己堅定的聲音,“我相信你。”
阿沅的眼裡一瞬間亮起微光,但很快又暗了下去。
他微微搖頭,脫力般閉上眼睛,卻忽然感覺到有人握住他的手,又猛地睜開眼。
白芷蘭低頭,牽起阿沅戴着鐐铐的雙手,細細摩梭觀察。
直到阿沅的手被她捏得暖暖的,白芷蘭才擡起頭,對上他幽深的眼神。
在他臉上看了許久,白芷蘭終于找到一處完好無損的皮膚——伸手在他額頭上彈了一下,笑道:
“笨,怎麼能就這樣輕易放棄呢?我會證明,你絕非刺殺懿王世子的死士。如果你連自己都不能相信,那就相信我吧。”
審訊室内,一盞油燈閃爍,照亮周行忽明忽暗的冷硬面龐。
他點點桌上卷軸,道:“我與盧侍郎奉陛下禦旨,徹查懿王世子遇害一案。
“這個阿沅,一個月前被從河裡救起時,身上所穿黑衣,與那些在船上刺殺世子的死士們的一模一樣。且有救他的王漁夫作證,他當時手裡握的匕首,乃陛下賜給的世子信物,其刀鋒也與世子屍體上的傷口一緻!”
他冷哼一聲,側目瞥着白芷蘭,“人證物證具在,你相信他是清白的又有什麼用?白小娘子,别說是你隻是德妃娘娘的侄女,就算德妃娘娘親臨,也無法為一個刺殺世子的死士開脫!”
白芷蘭終于明白了,這人明面上說是來協助偵破連環兇殺案,實際上則是來調查世子被害案的,且早就懷疑上了阿沅,是特意沖着他來的。
白芷蘭掃了眼桌上一幹證物,又讀了遍漁夫的證詞,正色道:“若是我能證明,這些證據根本就不可信,這所謂的證人也根本是在撒謊呢?”
一旁的盧侍郎雙手抱胸,饒有興緻地看着她,道:“你怎麼證明?”
白芷蘭展開證物中那套黑色的死士服,從領口到褲腿仔細查看一遍,指着一處道:
“我曾給阿沅療傷上藥,他側腰有一道長四寸有餘的利刃之傷,傷口十分深,一個月了也不曾愈合,不信你們可以現在遣人去驗證。但你們看這件衣服,兩邊側腰處都完好無損,反而是胸口處有一小道破口,看起來像是被人一劍穿心了。這與阿沅的傷勢完全不符,這根本就不是他的衣服!”
周行抓了個小兵去獄中查看,不一會兒,來了人與他耳語幾句,他眉頭一皺,拎起衣服一看,驚道:
“還真是!白小娘子,真被你猜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