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周行已然醉得說起胡話了,先高談紅顔知己,再低歎懷才不遇,最後竟一頭栽在桌案上,呼呼大睡,鼾聲四起。
白芷蘭此時也已微醺,素來清淡的面容泛起一層醉意的紅暈,她纖指一揚,指向對面的盧侍郎,語氣帶着幾分豪氣:
“盧霖杉,這拼酒可是我赢了,願賭服輸,可别忘了你答應我的事!”
隻見盧侍郎扶額而坐,似乎已是昏昏沉沉,口中含糊應道:“知、知道了,我一定說到做到!”
白芷蘭擡眼望去,見夜幕漸深,便将杯中殘酒一飲而盡,對阿沅道:
“時候不早了,得回去了,否則便要觸了宵禁了。”
她站起身,腳下卻微微一晃,身子不由朝一旁傾去。
阿沅見狀,立刻起身将她扶住,一手握拳攬住她的腰,穩穩地托住她,讓她不至于跌倒。
白芷蘭半倚在阿沅身上,唇角泛着一絲醉意的笑容。那雙平日靈動的眸子,此刻卻帶着幾分迷離。
她微微擡眼,慵懶地望向阿沅,語氣帶着些黏糊:“我走不動了,阿沅,去喚輛馬車來吧。”
阿沅耳根發熱,不敢直視她的目光,低垂着頭盯住地面,輕聲應了一句,小心翼翼地将她扶回座位。然後急匆匆地轉身出門,去尋馬車。
見阿沅走遠,白芷蘭從藥箱裡翻出解酒丹,含入口中幾粒,片刻後,眼中迷醉之意漸漸褪去,恢複了幾分清明。
盧侍郎扶着額,伸手做出讨要之姿。
白芷蘭挑眉一笑,“這很貴的。”
“記周行賬上,他家有錢。”
白芷蘭輕笑一聲,将藥瓶抛給他。盧侍郎接過,服下幾顆,緩了口氣,低聲問道:
“讓我做這出頭鳥也無妨,但你得先給我透個底……你有幾分把握?”
白芷蘭擡手握拳。
“十分?”盧侍郎挑眉問。
“零分。”
“……你在開玩笑嗎?”
白芷蘭淡淡道:“我心中已有兇手人選,卻不明其作案動機,也不确定能否找到充足證據将其定罪。”
“你現在懷疑誰?”盧侍郎問。
白芷蘭眼中光芒微閃,反問道:“你呢?”
她與盧侍郎對視一眼,随即各自伸手,蘸了茶水,在桌上不約而同地寫下一個字。
二人相視而笑,以茶代酒,舉杯輕碰。
一杯茶下肚,盧侍郎眉宇間又染上些憂愁:“隻是明日陛下回朝,屆時城中守衛森嚴,再想引那人現身,恐怕有些難了。”
“不是還有他們在嗎?”白芷蘭輕點桌上兩個空杯,暗指阿沅與周行。
盧侍郎輕笑一聲:“白芷蘭,你是當真不知道,你那護衛對你的心思?”
白芷蘭笑意漸斂,神色微沉,一把奪過他手中的藥瓶,冷聲道:“盧侍郎,這不關你的事吧?”
盧霖杉道:“你還是叫我的名字吧。”
………………
回到醫館時,白芷蘭的酒意已消退大半。
她見阿沅目光中帶着幾分擔憂,便笑着安撫道:
“莫要擔心,我酒量好得很,片刻便沒事了。倒是你,今日不是說傷口疼痛嗎?讓我看看。”
阿沅扭扭捏捏地着解開上衣,拆下紗布,躺在榻上。
醫館裡的油燈已少,昏暗的光線照在他裸露的皮膚上,交錯的傷痕下,隐約可見飽滿堅實的肌肉線條。
白芷蘭湊近細看,見傷口又有些開裂,便問道:“阿沅,你睡覺是不是不老實?”
她話音輕柔,談吐間氣息拂過傷口,令阿沅身子微微一顫。
阿沅臉色微紅,别過頭去,盯着桌上昏黃的油燈,道:“我、我不知道。”
見阿沅耳尖和後頸處泛起一片紅雲,白芷蘭不由微微勾起嘴角,邊處理傷口,邊帶着幾分戲谑調侃道:
“也對,你睡着了當然不知道。看來得找人盯着你睡覺才行,免得傷口總是裂開。”
見他雙頰绯紅,默然不語,白芷蘭想起白天的事,又道:
“周行嘴欠,盧霖杉心思多,大概都不是好相與的,他們若是說了什麼,你别放在心上。”
阿沅的目光終于從油燈上挪開,轉頭看向白芷蘭,卻在與她目光交彙時迅速移開,仿佛不敢看她的眼睛,隻定定地望着她頭上的素銀蘭花簪。
沉默良久,他才鼓起勇氣般,低聲問道:“有人說,你已有未婚夫……是真的嗎?”
“嗯。”
白芷蘭輕輕應了一聲,手中包紮的力度微微加重,似乎是弄疼了阿沅,引得他身子一顫,卻并未出聲。
包紮好傷口後,白芷蘭見阿沅低頭不語,眼神遊離,她沒有再多說什麼,給阿沅拉上衣服。
她提起油燈,燈火搖曳中,映得她清秀的臉龐愈發柔和,唯有眼中閃過的一絲晦暗不明的光。
白芷蘭站起身,輕輕擡起手,示意阿沅随她上樓。
阿沅緩緩起身跟上,低垂着頭,雙眼無神,眉梢嘴角微微下撇,整個人顯得萎靡不振,猶如一隻被雨水打濕、耷拉着尾巴的小狗。
上得樓來,行至卧房門口,白芷蘭停下腳步,回眸一笑,柔聲道:“早些歇息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