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娘的瞎了眼了!”
大堂傳來一聲怒喝。
“喝了點馬尿都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爺這把刀可是陳大将軍賞的,你竟然吐上面了!”
李希言看了一眼。
隻見馮老闆的那個小舅子羅耀被一個禁軍扯住領口,腳邊一攤穢物,正正好弄髒了其中一個禁軍放在桌邊的長刀。
那刀的刀柄金光燦燦,還嵌着幾顆紅豔豔的瑪瑙,确實不是凡品。
羅耀一下推開大怒的禁軍,搖搖晃晃,大着舌頭:“吹……吹牛吧你!呸!還陳将軍……”
那禁軍本就怒極,此時更是血氣上頭,直接舉起了拳頭,眼見那拳頭要落到羅耀臉上的時候,其他幾個禁軍死死拉住了他。
“别拉老子!老子今日要把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弄死掉!”
“算了算了!出來辦事,别鬧事,讓他把刀擦了就行,你可别惹事。”
人在氣頭上哪裡聽得進去勸?
那禁軍不依不饒,逐漸另外三人也有些拉不住他。
所幸,馮老闆已經聽到了動靜,着急地從後面跑了過來,擋在二人之間。
“軍爺您莫動氣莫動氣,是鄙人的小舅子喝醉了發酒瘋。”
他一邊說着一邊叫夥計把羅耀拉到後面去。
“還不快把這個酒瘋子給我弄去後面,扔到冷水裡讓他狗腦子清醒清醒!”
羅耀被堵住嘴帶到了後面,那禁軍怒氣稍緩,甩開同僚的手,抱着雙臂:“老闆準備怎麼賠?”
馮老闆先是鄭重行了一禮,把姿态放得極低。
“污了軍爺的寶刀是鄙人的罪過,您要怎樣都行,隻求您别氣壞了身子。”
很多時候,人與人的争執多是意氣之争,老闆如此退讓,那禁軍的臉色已經好了不少。
馮老闆看了一眼那把刀:“這刀……好生華貴,鄙人見所未見。”
這誇獎說到了禁軍的心坎上。
“這可是陳将軍賞的,自然不是凡品。”
“陳将軍?可是那位右金吾衛大将軍陳敬?”馮老闆一臉贊歎,“難怪難怪,軍爺定然是立了大功,才得佩如此寶刀。”
被吹捧的禁軍仰起頭,頗為自傲。
“也不算是什麼大功。”
“軍爺謙虛了。”馮老闆拱着手,“如此一看,鄙人還真無法賠什麼能夠補償如此珍貴的寶刀。鄙人人微力薄,不如這段時間軍爺的花銷都算作賠償?”
旁邊的禁軍急忙勸道:“老闆這話說得對,你這把刀,就是把他全部家當抵上也賠不了。左不過隻是弄髒了,不如就算了?”
那禁軍當時生氣主要還是因為羅耀的态度嚣張。
如今氣順了,自然萬事好說。
最重要的是,反正刀擦擦就幹淨了,還能吞下這段時間的開銷錢。
他的視線一轉。
角落裡那幾個貌美女子正望着他。
虛榮心作祟,他大氣擺了擺手。
“那就依你所言吧,讓人把我這金刀洗幹淨就行了。”
馮老闆如蒙大赦,急忙應下,嘴裡還奉承着:“軍爺大氣。”
一場小小的鬧劇結束,李希言心中頗為老闆夫婦不平。
看他伏小做低的娴熟模樣,可見這個羅耀是常常惹出各種麻煩。
“真是感謝老天……”
“感謝什麼?”容朗倚在門邊,很是虛弱的模樣。
李希言轉過身,面對着他。
“看見羅耀心生感歎罷了。”
聽見這個名字,容朗皺了皺鼻子,滿臉厭惡。
“确實,有這樣的弟弟,馮老闆和羅夫人真是倒黴。真不知道為什麼羅夫人這樣好的人,弟弟卻是這個德行。”
“或許就是被逼出來的。”李希言嘲諷道,“把自己兒子放女兒身邊的父母能是什麼人?教出來的兒子是這種東西也不奇怪。”
“這二人自己也太過柔善。直接打出去就是了,何必管呢?”
“若是羅夫人的父母以死相逼呢?”
容朗漫不經心地理了理衣裳:“以死相逼的人基本不會真死,說到底還是他們自己太過孝順,反成了愚孝。”
“都是普通的百姓,哪裡有這樣的決斷。這種事情,多了去了。”似乎是因此想到了什麼,李希言眼中閃過一絲黯然之色。
“怎麼?”
轉眼之間,容朗已經站在他的面前,眼裡滿是關切,“是想到了什麼?”
壓抑得太久總是需要一點點發洩。
李希言手握成拳。
“曾經遇到過一個案子,一家人被小舅子所殺,男主人被分屍,女主人和幾個孩子被活活燒死。”
“我理解你的想法。”容朗撫了撫她的肩膀。
她的肩膀并不是被稱之為美人肩的削肩,而是有厚度的,足夠寬的。
隻有這樣的肩膀才能承住她身上的重任。
“判一個人的罪行容易,但是要根除其背後的罪因很難。移風易俗,即使上頭頒下政令都需要很久很久的時間才能做到。在這之前,隻能見一個幫一個。”他笑得令人心安,“等我們走之前先幫他們把羅耀收拾了?”
像是幼時過年吃到的第一口紅燒肉一樣,腹部到胸口都熱得發脹。
“好。”
容朗俯下身,歪了歪頭。
“那……李少使,你現在可以告訴我,那本手劄是做什麼的了嗎?”
“手劄?”李希言眼中顯出一絲笑意,“可以。”
手劄上滿是密密麻麻的字迹,全部是關于現行律法的思考。
有些是贊成,但是更多的是補充與反對。
“其實現在的律法是反對私刑的。”
李希言搖頭:“律法上寫的是徒一年半,但是在實際的宣判中,這種隻針對犯人和被害者沒有關系的情況,如果是親生父母私自殺害孩子最多也就是口頭教育一番就算是完事,若是宗族私自搞什麼‘浸豬籠’這樣的暴行更是沒人管。”
“罰得太輕反而是助長這種風氣。”
“沒錯。還有之前錦園的事情……趙回那樣的才是多數。這種判罰隻針對良籍被□□,若是受害人是賤籍他們基本是不管的。可是,容易遇見這種暴行的人恰恰就是那些被主子買去的奴婢和在風月場所讨生活的人。我們的律法每一條都是這樣,不管是殺人也好,還是其他罪行也罷,永遠都要分良賤。”
“你是想建議哥哥廢除賤籍?”
“我知道這不可能。”李希言是個很現實的人,“誰家不蓄奴養婢?這件事情無法推行。可是至少應該把他們當做人看待吧?都說殺人償命殺人償命,難道那些人是賤籍就不是人了嗎?”
“這還是有可行度的……”容朗絮絮地給她講起了京城裡世家大族内裡的髒事。
李希言記得很認真。
這些世家,即使是繡衣使也不常接觸得到其内部的秘密。
容朗說得口幹舌燥,喝了一口茶。
“到時候你可以那這些秘密去讓他們狗咬狗,然後就可以從中得利……”
二人說得投機,整日都沒有出門過一步。
一直到天色漸暗,一道破空聲才讓李希言回過神。
铮——
應該是又有人送信來。
她走到窗前,取下飛刀上的信。
“關姐他們要過幾日才能趕來。”
還有這樣的好事!
容朗清了清嗓子,将手放在嘴邊遮住了笑。
“是嗎?那真是太令人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