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暮春。
青嶂寺的後山開滿了花。
白的,黃的,紫的,紅的。
漫山遍野,看的人眼睛都要花了。
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和尚走在山峰上,背着柴火。
柴火其實不多,但是相較于他瘦弱的身體實在是太重了些。
他走了幾步,實在是撐不住,放下了背上的柴火,就近坐在石頭上喘氣。
天上的太陽好像變得越來越大。
他站起身,重新背起柴火向山頂走去。
剛踏上山頂,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驟然在前面響起。
還不等他來得及細看,一聲尖叫又傳來。
“啊!”
小和尚立馬朝着前面跑了過去。
峰頂長着一叢叢紫色的龍膽草,鮮妍亮麗,開得絢爛。
花叢裡趴着一個青布衣裳的小姑娘。
“娘诶!”小姑娘喊了一聲,撐起身體坐了起來,頭上用紅繩紮好的小辮,一翹一翹。
她眉頭長了一顆紅紅的痣,像……像他天天看到的觀音娘娘
“你……”小和尚站在原地,“你沒事吧?”
“嗯?”小姑娘猛然擡起頭。
看着對面表情木木得近乎呆滞的小和尚,她咧嘴笑了。
“你是廟裡新來的小和尚嗎?”
小和尚的表情更呆了:“是……”
“你怎麼呆呆的?”
小姑娘拍了拍衣服上的青草,背起挎着的簍子小跑着過來。
那張笑臉驟然在面前放大,小和尚像是被太陽曬到了似的,吓得往後退了一步。
“我問你話你怎麼不回答我?”小姑娘覺得這個小和尚可愛極了,步步緊逼。
“我……我是!”
“我是山下李家餅鋪的孩子,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
小姑娘看他一臉為難不堪的模樣搶先開口:“那我就叫你小和尚好了!”
“嗯……”小和尚覺得有些放松了,“你來這兒摘草藥嗎?”
“是啊!”小姑娘拍拍腰間的簍子,“我阿娘嘴巴裡老是苦苦的,我來采點龍膽草。”
“口苦?光用龍膽草沒有用。”
“你會醫術?”小姑娘瞪圓了眼,“你好厲害呀!”
小和尚黃黃的臉一下紅透了。
“我……我懂一點……”
小姑娘的眼神有些灼人。
他緊張得咽了咽口水:“你……母親她是不是還喉嚨痛,心情煩躁?”
“太神了!”
小和尚一直結結巴巴的。
“我……我那裡有栀子,加在一起泡水喝就好……”
“你要給我藥嗎?”小姑娘面露為難,“可是我沒帶錢啊。”
“不要錢,不要錢……”小和尚連連擺手。
“那可不行!”小姑娘咬了咬嘴唇,“我給你一個餅作為交換好不好?”
“不……”
不等他拒絕,小姑娘就把餅塞到了他的手裡。
“必須要!”
這是小和尚第一次和同齡的人打交道,他不敢拒絕,怕失去這個朋友。
“好……”
夢境旋轉。
禅房外開着大片大片的栀子花,雪白柔軟。
小姑娘坐在禅房裡,戳了戳旁邊正在包藥的小和尚。
“你這裡可真漂亮!”
“漂亮嗎?”小和尚不這樣覺得。
“當然!我做夢都想住在這樣的房子裡!”
小和尚停下手裡的動作,環顧四周。
雲水藍的窗簾,山岚色的窗幔,被褥和床幔同色繡着蓮花紋,看上去平平無奇。
書桌就放在在窗下,上面的花瓶中斜插着幾朵雪白的栀子花,床正對着窗戶,坐在床上就能看見院裡那一片栀子花。
好像……
是變得好看了起來。
“你喜歡的話……可以常來玩兒。”
“真的?!”小姑娘一臉驚喜。
頭上的小辮子又彈了兩下。
“真的。”
“小和尚你人真好!”小姑娘叽叽咕咕說個不停,“雖然看上去冷冰冰的沒有表情,但是你給我配藥,還願意和我一起玩。你去過西市嗎?那裡有特别好吃的糖葫蘆,到時候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天色将晚,小姑娘才停止了話頭。
“哎呀!我該回家了!”
小和尚慢慢把藥包遞給她。
“謝謝你!”小姑娘揣好藥包,“明天我還可以來找你玩嗎?”
“可以……”
等小姑娘的身影徹底消失,小和尚關上了門窗,從懷裡掏出了那個燒餅。
餅子是油燦燦的,和他從小吃的不太一樣。
他帶着好奇咬下一口。
一股他從來沒有嘗過的奇異香味在唇齒間炸開。
是……
他低頭看向燒餅的中間。
“這……就是肉嗎?“
日夜更替。
禅房裡,小姑娘和小和尚肩并肩坐在一起。
小姑娘一邊打着絡子,一邊叽叽呱呱說個不停:“以後隔兩天我就給你帶一個肉餅。今天方丈給我說過了,說你身體不好,不是真和尚,可以吃肉。我就說你怎麼臉都是黃黃的。不過好奇怪啊,方丈為什麼非要我偷偷摸摸帶進來,不讓任何人瞧見呢……”
“姐姐。”小和尚忽然打斷了她,“你叫什麼名字?”
小姑娘動作一頓,肩膀都垮了下來。
“我可以教你寫自己的名字。”小和尚偏着頭。
“我……”小姑娘委屈地垂下眼,“我的名字不是名字。”
“不是名字?”
小姑娘死死咬着嘴唇:“我……我娘叫我招娣。”
青嶂寺供奉的是送子觀音。
二人年紀再小也知道這個名字所謂的含義。
“我不喜歡這個名字。”
小和尚拿起紙筆:“那就換一個。”
“換一個?”小姑娘是個實誠孩子,“你知道我沒怎麼讀過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