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用見，聞琴音就是見其人，足夠了。”轉而又問，“有幹淨的客房嗎？”

“……有。”

抿唇一笑，“那就幫我準備一間上等客房和一桌下酒菜。”

吃喝休息為什麼不去客棧？老鸨忍着沒問出來，總之不能跟銀子過不去。帶着滿肚子的疑問轉身便張羅去了。

趙玉樓走到一較偏的空桌前坐了下來，支着胳膊用手揉着眉心，任那琴音緩解着胸中煩悶，一邊又思索着怎麼給趙大将軍找麻煩。

一曲落罷，喝彩聲一片，可桌邊的人還在糾結是與那些在花樓中的富家子弟醉生夢死比較好還是打一架比較好，不知道哪個更氣人。

眼簾微啟，看台上女子施禮後款款而去，背影風情萬種。

不一會兒，一喊堂的快步走來，微彎着腰道，“都備好了，三樓左轉第二間。”

趙玉樓點頭起身，踩着鋪着缤紛花瓣的木地闆上樓，越往上走花香越淡，換成了各屋主人喜歡的香爐。

上到三樓往下觀望時才感受到這萬花閣真是大。自己剛剛呆的位置能有三十多張桌子，還不算樓上走廊的那些，台子也占了樓下快一半的地方，淡紫色的絲織簾子分四縷從頂層四樓垂在台上邊角，輕飄飄地蕩着，有一種仙境般的朦胧之意。四周朱紅色的樓閣林立，将一樓圍得方方正正，而欄杆上纏繞的輕紗、散落的幹花卻使其不顯威嚴，反而添了些柔情。

擡步往客房走去，忽見走廊那頭一名十六歲左右年紀的綠衣女孩小跑着過來，看那神情應該是找他的。趙玉樓稍一思索便迎上前去，“姑娘慢些跑。”

小女孩調皮地笑了笑，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我姐姐有請。”說罷轉身帶路，“請跟我來！”

聽着這讓人無法拒絕的語氣，趙玉樓從善如流道，“有勞。”

跟着眼前蹦蹦跳跳的身影拐了一個彎兒，直走到盡頭最裡面的門前，女孩才擡手敲了敲，得到應允後對眼前高了她一截的人做了個請姿。

推開門，一股梨香撲面而來，随着呼吸從口鼻緩緩滑入肺腑，絲絲縷縷，清潤甘甜。

眼前有一圓桌，上面散亂地擱着酒壺、酒杯，還有一盞點燃的燭台，其背靠淺色屏風，後方隔着一間屋子。

才掃了兩眼，耳邊就傳來了一聲脆響。趙玉樓循着聲音朝右走去。

跨進一扇開着的小門，屋内燈火通明，窗戶半開，可以看到遠處挂着燈籠的樓閣，在夜幕中影影綽綽，夜風吹得旁邊的小樹沙沙作響。窗邊一側支着一貴妃榻，躺在上面的人便是柳仙兒。

榻邊支着矮桌，放有一些吃食，一隻玉手漫不經心地在瓜子碟裡挑挑揀揀，紅色的指尖應該被花瓣染過，鮮豔如血。順帶掃到堆了半碟的瓜子皮，心下笑道原來是嗑瓜子的聲音。

本來曲着一條腿賞月的女子聽見響動便坐起身轉頭看來，流蘇與發絲纏繞着，一側眉尾點綴着幾朵紫色的小花，眼波微轉，過窗的風兒卷起碎發輕撫着妩媚的面容。

趙玉樓也不急，任那雙美眸上下打量。

不一會兒，柳仙兒嫣然一笑，朱唇輕啟，語含贊歎，“久仰趙公子大名，今日一見，果然風采過人。”

“柳姑娘認得在下？”想了想在樓下閉眼時感受到的來自台上的目光。

“圖骨扇名揚天下，豈會不知？”下巴一擡，柳仙兒狀似抱怨道，“再說，那江行将你說得如何如何厲害，想不知道都難。”

趙玉樓失笑，對江行朋友廣布天下再次有了深刻認知，不再稱奇，隻是兩臂抱胸，玉扇敲着左肩有些困惑，“姑娘遠在凜都，而江兄似是對這裡極為厭惡，不繞道走就不錯了，怎會與姑娘相識呢？”

“《扶水調》出自我手，而江少俠又來自扶水，縱是忍着不适也要來聽一聽我這曲子是不是名副其實，也沒什麼奇怪的。”

柳仙兒出身寒苦，八歲時因家中貧窮，父母将她賣入青樓，給人當丫頭使了兩年。之後尋着機會央求老鸨讓她跟着大她五歲多的姐姐們去學琴藝，軟磨硬泡才得了機會。

沒日沒夜地練習，再加上對音律的敏感，讓她在十六歲便以琵琶曲脫穎而出，在京城也小有名氣，常被邀去彈奏于各色席間，甚至是皇宮内院，成了萬花樓的搖錢樹。

十八歲開始鑽研筝類樂器，在戶部侍郎府中演奏時偶然得遇翰林院樂師崔覓指教，靈光一閃，回去便将自己關在房中七日，期間命人去大大小小的店鋪搜集被譽為“天下第一鎮”的扶水鎮的有關書籍，據此譜出了一曲《扶水調》，名動天下。

“姑娘說的是，多少才子佳人慕名而來，隻為一聽名曲，一睹芳容。在下雖不懂琴律，也能感知一二。”趙玉樓又好奇道，“姑娘為何以扶水作曲呢？”

“聽聞扶水河煙波浩渺好似仙境，荀山走廊甲絕天下，心向往之罷了。”

趙玉樓沒有錯過柳仙兒眼裡的遺憾，心念一動，語帶肯定，“姑娘去不了，莫非有難處？”

柳仙兒掩唇一笑，“趙公子眼睛長得妖媚，怪不得會勘探人心。”

看了看對面不為所動的仍帶着淡淡笑意的臉，柳仙兒頗感無趣，盈盈下地踱步到窗口，側靠着窗邊，眼神飄向了遠方，語氣堅定，“我若走了，必定不會再回來。可我不放心，在這裡，至少還能護住萬花樓的姐妹們，那些富家子弟顧忌着我的名氣也許會給我幾分薄面，不會對他們拳腳相向。過去她們護着我，今後我自然也要護着她們。”

她收回目光轉頭看向趙玉樓，“都說京城好，可對無權無勢的普通人來說，哪裡都一樣。”輕蔑一笑，“你是不會明白的。再說，我隻會撫琴，早已經習慣這樣的日子了，在外又何以傍身呢？”

趙玉樓靜默良久，眼含糾結，像是有很多話想說，最終卻隻是悠悠一歎，拱手作揖，“柳姑娘高義，趙某佩服。”

柳仙兒眉尾一挑，笑得開懷，紫色的花兒更顯生動嬌豔，“公子謬贊。”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擡手邀人落座，提壺斟茶，話鋒一轉，“講了這麼多，輪到你了。像您這樣的人物，來青樓應該不是尋歡作樂吧？”

趙玉樓摩挲着斟滿熱茶的杯子，沉吟片刻才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本來想做的現在看來不太妥當，所以，可以請姑娘幫在下一個忙嗎？”

“哦？”玉腕撐着下巴，眸光一閃，“但說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