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凜都城門下的時候，已是殘陽西沉，漸近黃昏。
趙玉樓擡頭定定盯着“凜都”兩個大字，昏黃的光影仿佛将他帶回了記憶裡的地方，恍若隔世。直到手中缰繩猛得一抻，他才回過神來，扭過頭看到馬兒正努力伸着頭吃腳下的草，離得近的已經被薅秃了。
擡手帶有撫慰意味地順了順馬鬃，牽着它向城門走去。盤查過後，他終于見識到了何謂繁華。
縱使處于京城邊角也絲毫不見蕭索，相反，商販羅列兩道，叫賣聲此起彼伏，招呼着過往的行人。有幾個攤子前圍着一圈兒人，看不清是賣什麼的，隻能看到穿梭于人潮的男女老少，還有坐在大人肩上的小孩。
不愧是“四大集市”之一的南市，趙玉樓按了按額角，試圖緩解有些發暈的頭腦，心道我果然不适合湊熱鬧。不過沒有辦法，他得為陪他一路的小馬尋個好去處。一番人擠人的查探過後，将其交給了相對靠譜的外族大胡子商販。
終于出了南市，人流仍是密集卻不似剛才那樣誇張。
趙玉樓靠着百香湖悠悠踱着步，沒有想到主街竟然還有一片小湖。聽聞先帝極愛垂柳，曾專門命人在宮裡打造了一座柳園，宮外自然也不能“幸免”，隻要是有水的地方便會有一排柳樹。
此時清風徐徐，楊柳依依，像是在試圖挽留不肯駐足的過客，而這些“過客”卻已經習慣，大多各懷心事行色匆匆。
趙玉樓“晃蕩”到定北将軍府的時候已天色漸暗，紅日隐沒于天邊，隻有淡淡霞光。倒也不是故意走得慢，隻是越靠近這個地方，他就心跳越快，不自覺地放慢腳步。不知道是不是“近鄉情更怯”？
到底是十七年沒回來了，朱紅色的大門也沒有記憶中那般高了，它緊閉着，一副謝絕入内的架勢。
理了理煩亂的思緒，又深吸口氣下定決定般地擡步上階，一步一步踏向這個已經不算熟悉的地方。
擡手扣了扣門環，不一會兒便有小厮來開門，隻見他探出個腦袋打量了一眼來人，開口詢問，“公子找誰？”
趙玉樓反問，“請問趙将軍可在府中？”見對面點頭應是後正欲解釋來意，卻不知如何開口，直覺話頭卡在了嗓子眼，真是一路上的努力全都打了水漂。
果斷放棄後解下自己腰間祥雲圖樣的玉佩，這還是當年母親為自己穿的繩結，自那日離家後便一直貼身戴着，很少取下來過。
輕輕捏了捏佩環，眼含不舍地将它遞給小厮，“煩請将這枚玉佩呈給将軍，他會明白的。”
“好，請稍等。”說罷便跑了進去。
趙玉樓盯着他離去的方向，靜靜地等在原地，隻是右手拿扇有節奏地敲着左手掌心，眼底不時劃過一絲焦躁。
那小厮奔來的時候紅着臉，氣喘籲籲道，“老、老爺說，說不見。呼！”主要是被吓的，好久沒見過老爺那麼黑的一張臉了，眉毛一豎能吓死人！
趙玉樓眯着眼，嘴裡喃喃地重複，“不見……”
可不是，他還讓你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正暗自腹诽呢，突然感到一股寒氣，小厮退了幾步，看向某人，感覺連他手機的扇子都在發着冷光，看起來很不好惹，難道是趙家仇人找上門來了？自己可别先遭殃了。
正準備關門溜之大吉呢，卻見眼前白影一閃，下一秒自己耳邊便響起“嘭”的一聲，扭頭就瞧見那白玉扇子正頂着大門，腦中隻有兩個大字：完了。
趙玉樓好笑的看着他，“跑什麼？”盡量挂了個和善的微笑，“我玉佩呢？”
小厮欲哭無淚，“老爺說那玉佩的主人在将軍府，自然要留下來。”
“……”
看着對面那人沉着眸子不知在盤算着什麼，眼尾輕挑，黑瞳浸光，竟然有些妖氣，猛地想起宮裡幾月前請了一批道士，整個京城夜間又戒嚴，不會是為了捉妖吧？！
小厮面上的表情一瞬間崩裂開來，差點兒給他跪下了，“我求求你别殺我，這不幹我事啊！”
趙玉樓沒想到把人吓到這個地步，扇子一收趕緊安慰道，“你别害怕，我是好人。”
看着對方驚恐的眼神，趙玉樓兩手一攤，“好吧，我這就走。”到時就是你們家老爺把我“請”回來了。笑着說了聲告辭便轉身離去。
縮在門後的小厮小心翼翼地注視着他的背影。青衣随着步伐在晚風中輕飄，仿佛下一瞬便要化作一縷煙飛走。
直到看不見人影，才安下心來手忙腳亂地關上門。
戍時剛過一刻，正是用晚飯的時候。天地昏黃，萬物朦胧，一切都是倦怠的樣子。
然而屏喬巷萬花閣卻像是一座不夜之樓，燈火通明，處處笙歌。
趙玉樓踏進這京城第一青樓時正巧趕上了名揚天下的樂伎柳仙兒在彈奏《扶水調》，纖指弄弦，幽幽琴音似從天而降，細膩空靈，似鳳凰鳴叫聲，又似潺潺流水聲，令人如癡如醉，恍然到了仙境。
自是人間驚鴻曲，忽覺阆苑瑤台中。
心中贊歎後擡眼望去，那女子端坐台中，因為隔得遠，隻能看見一身紫粉色羅衣與面紗，黑發如瀑，身姿随着音律輕動。
台前圍滿了人，如癡如醉，難得這般安靜。
正想尋一無人處落座，卻見遠處老鸨忽得向這邊瞥了一眼，眼睛頓時一亮，扭着腰肢招呼着姑娘們翩跹而來，“哎呦，都沒見過這位俊俏的公子，第一次來吧？”
趙玉樓眉心一抽，輕輕退了一小步，笑着應道，“在下此來無意找尋佳人，隻是聽聞柳姑娘琴藝卓然，特來拜訪罷了，您不用理我。”
聽聞此言，本來興緻盎然的“佳人”們自覺無趣地散了，有遺憾的，有冷漠的，也有翻他白眼兒的。
老鸨了然一笑，搖着頭說道，“像您這樣來找仙兒的都快踏破門檻了，要是都見，她不得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