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到了第三日才回來。前兩日楊雲起遣人去探風聲,回來隻說那晚的胡人姑娘随那日的大人去了縣衙,多的便不知曉了。
杜筠有些着急,本想去找楊雲起問他可否問到些消息,到第三日,茉莉卻派人來報說人已回來了。杜筠松了一口氣,帶了貨便出門去尋她。
茉莉的商隊落腳處靠近西市北門,是胡商最為聚集的地方。此處近金光門,波斯邸與收寶胡商多設此處。沿街随處能聽到各式胡語,與顯然蹩腳的漢語。
杜筠見到她便覺得不對勁,茉莉今日有些沒有神采,像是有什麼不适,忙問:“茉莉姊姊,他們可曾苛待你?”
茉莉搖搖頭:“沒有,他們不會對來使如何。”
杜筠有些将信将疑:“可你今日看起來精神不太好?”
茉莉也不像往常一般将笑容挂在臉上,隻是一臉不安:“那日夜裡遇到了奇怪的事。挽娘,我們進去再說。”
說話間,随行的夥計已将數十箱絲綢子卸下,茉莉招呼了人将貨物往裡擡:“還等一批東市過來的貨便齊了,即日商隊就能啟程。挽娘,謝謝你。”
杜筠随她行至後院,卻發現楊雲起已先一步到了。見他隻沖她擡頭招呼,神情略嚴肅,不似往常輕佻,更覺古怪。
今日這一個兩個的都是這幅模樣,不知究竟是出了什麼樣的事。
茉莉引二人入廂房,掩上了門。
“那日夜裡,我随二位公子回去。那舞姬在馬車上就神志不清,不出半刻沒了氣息,眼裡還沁出血來。”茉莉顯然是受了驚吓,雖已過去幾日,看起來依舊心神未定,一杯接一杯的飲茶。“這事牽扯到了大人物,死的又隻是個舞姬,這才放了我們走。”
她說到此處,杜筠與楊雲起二人皆提了神,兩人側目互看了一眼。茉莉接着往下道:“我記得你們問過我是否聽說過這樣的毒。因為太特别我就記住了,現在親眼見了才知道,原來真有這樣的東西。”
杜楊二人謝過她,連這般微末之事,她都記在心上,二人心中都很是感恩。
杜筠又問:“可知那舞姬姓甚名誰?你可還有她的身契公文?”
茉莉确實輕輕搖頭否認:“買賣時都已過給掌櫃的,隻有我的過所文書上還留有一些記錄。漢文跟着買賣的人牙子姓崔,喚崔狄娅。粟特文應當這般寫。”她這麼說着,拿過紙張,将名字寫予杜筠看。
那粟特文缭亂如胡旋,杜筠也不知要如何辨認,隻是道謝,将它收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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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撫了茉莉一會兒,杜筠又想起一事來:“那日遇見的兩位公子......”
相比那舞姬之事,茉莉相顯然沒有那般上心:“那公子想必哪位大人物吧,我看所有人都對他們恭恭敬敬的。另一位是為首那位的侍從,我聽那公子喚他明昭。”
一旁那人竟是個随從。杜筠怔了一下,那打扮快比尋常世家公子更鮮亮些。
這越發應證了兩人那夜的猜測。
她想了想,與茉莉說:“并非我無故憂慮,隻是我與楊镖頭的猜測,都覺得為首那人是鴻胪寺卿,楊國舅家的的次子。若是無事還是避開些的好,這楊家人若是不講起理來,隻怕摁死你我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茉莉對這事倒是不以為意:“我也不是第一次來長安了,長安多得是貴胄,這不是也好好的?正是這樣,我們才能賺到通寶呀。”
杜筠一時間,竟不知要如何與她啟齒。
從前楊雲起還是楊二的時候,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看着家中臉面,許多人見着都是敬他三分。
楊雲起仗義,不僅是自己名下的镖局,連着這些朋友的生意也顧着,自也對茉莉的生意有不少相幫。
這些多少仗了他從前身份的便利。
西域路遠,一年多未見。如今他的身份一落千丈,她不知道。
如今若是被人抓到了什麼把柄,更怕是隻有落井下石的份。她隻能說一句:“今時不同往日。”偷偷瞄着楊雲起的臉色,無法再細說下去,好在他似乎也沒聽明白,面上并無波瀾。
茉莉當然完全沒有聽進去,念及那日的俏公子,她便隻惦念着一樁事:“那公子身上的绫羅怎的沒有見過?實在好看。挽娘,你是否能弄到這料子?”
杜筠松一口氣:“我的姑奶奶,你跟人去衙門轉了一圈,便記着這個?弄不到,那是江南産的缭绫,隻作貢品的。”
杜筠心想着,穿這樣的衣裳來吃暖鍋,回去之後,那衣裳都要沾染上暖鍋隔夜的滂臭味。
所以說那國舅公子顯貴呢。什麼樣的好東西,也穿着往那氣味的地方去。
她手上的作坊若能産這樣的料子,趕明兒往東市也開家鋪子去。
茉莉道:“那,能不能試試看?在西域,大家越發愛華貴的料子。挽娘,我現在最好的料子都來自東市的瑞錦閣,偌,就是尚在等的那一批。”她努努嘴:“我知道那好料子要貴不少,可他家仗着東西稀罕,價格實在談不下來。你若有法子,大可以考慮一下取而代之,滅一滅他家的威風。”
這西域來的商人目的也太過明顯,三兩句就想讓自己為她賣力。
但杜筠也知道她說的确是實話,這些日子她也發現各家胡商來要的貨偏貴的品類多了許多,便也不把話說确定了,模棱兩可的:“我會替你留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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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時候,杜筠一路都在想茉莉剛剛說的那些話。
人在酒肆行刺被捕後不久沒了,這舞姬定是早有準備。而眼中沁出血痕這樣的事消息,确是兩年來第一次,給杜筠帶來了一絲線索。
兩年前,杜家一夜之間被抄家。一家子沒等到父親回來,稀裡糊塗便被下了獄。
聽後來進來的人說,是大姐夫告父親勾結太子,還寫出“交構東宮,指斥乘輿”這樣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