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楊昢尚且算有耐性,杜筠便也着膽子打探:“今日若非公子相幫,葉略考确實留不住。這扇的去處咱們且商量,隻是公子須得告訴我,公子如此執着于這扇面,究竟為何?”
這話問得李付心中一緊。
他從小長在十王宅,母親又是府中正妃,想要什麼,向來不曾被這般問詢。來此之前,自然也從未想過要準備些什麼托詞:不過是個綢店的掌櫃,自己開口,她哪有不給的,誰知今日竟碰個釘子。
她對這扇面還挺執着。
好在恰遇到難纏小吏前來尋事,給了他機會。她如今已有幾分動搖,他若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她未必就不肯應下。
隻是聖人尋綢這件事隐秘。貴妃要葉略考這事已傳遍大街小巷,若是聖人派他前去西域之事再有半點風聲,隻怕他人還未離開長安,就先要被問罪。
他說不上來,略有些慌亂地搪塞:“在下是絲綢使,這般物件出現在市集中,自然要留作參考。”
杜筠原也随口是一問,她做生意慣了,下什麼決斷之前總是先将前因後果問個明白。如今他這般反應,反更讓她懷疑起來:
他顯然沒說實話。
先不說所謂的“絲綢使”更是她從未聽聞過的官職。母親雖然與家中聯系淡了,但與絲綢相關變動依舊頗為熟悉,除非,這絲綢使是這兩年中新增。
可但凡真是絲綢使,拿着官文自然能來讨要東西,連宮裡的差使都能做到。他能将人那些人攔下,自己卻沒有文書?
思來想去,難下定論。
李付卻先開口打破了這僵局:“姑娘如此執着于此,又是為了什麼?”
一句話,反将問題抛還給了她。
杜筠這才意識到,自己想要留下這葉略考,也有不能與人道的緣由。她默了一下,盯住李付的雙眼。那雙眼依舊澄澈,也一樣盯住她。
她默了一下,算上那方才那白衫兒,與那日在瑞錦閣的盜匪,葉略考已至少有四撥人在尋,自己無疑是其中最弱的那一方。至于緣由,不可刨根問底,她也不該觸及,不如各自留些體面便罷。
“既如此,那我們便兩不相問。公子既說東西保不保得住要看背後之人,那公子可願做挽娘背後之人?若公子答應我将這扇留在身邊,日後公子若有什麼要參考的,可随時來相看。”
李付腦中飛快地盤着她說的話。
今日這白衫兒來鬧這一場,不管有意無意,日後這绮羅齋都與他廣陵郡王李付挂上了鈎。
這于他算不上什麼,一個小小鋪面,他還護得住。要緊的是——自己要帶着東西去西域。
想到這裡,他微不可見地勾了勾嘴角:“可在下職責所在,上元節後需前往康居,杜掌櫃可願随同去?”
杜筠心中一動。對方已經退讓,怕是不由得她不允。她本何況就有意要去。
隻是楊雲起若是得知自己與楊國舅家攪到一起,怕是要不高興。
再者,若是與他同行,自己查起荻娅之事,怕是束手束腳。
她不好直言拒絕,隻面露喜色:“那可真是巧了。我恰好與茉莉商量了此事,有些生意往來之事要與商隊同去康居,也是在上元節前後。看來這一路,還能多個伴兒。”
她是在拒絕自己,同時又要自己定心,告知自己途中也随時可以安排相見。
楊昢想明白這一層,不再強求:“那還請杜掌櫃記得将東西帶在身上了。”
杜筠件他不多糾纏,也松一口氣:“那是自然。答應了公子的一定辦到。”
至此,這番商議總算是塵埃落定。
楊昢借機相邀:“如此我們各得所需,也算好事一樁。先前因着救我,攪了杜掌櫃的晚膳,今日可否賞臉,讓在下将那頓暖鍋請回來?”
杜筠忙了一整天,也十分餓了。可她又覺得與他二人去吃晚膳未免有些尴尬,借着店裡脫不開身,還是婉拒了。
暖鍋嘛,還是要和好朋友吃才得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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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末,天已徹底寒了下來。經過一整個風雪長夜,長安城的屋檐瓦礫被白雪覆蓋。此時天色尚早,偶有行人過出,留下深深淺淺的印記,不過多久又再次被掩蓋過去。
一行人馬在清晨的十字大街上向南而去,行至明德門外,漸慢下來。正是雲川镖局衆人,還有杜筠。
杜筠今日拟往草堂寺去,此時離冬至不過幾日,她想着在寺中等待飛錫與濟慈,也拜祭家中父母。
京中這些熱鬧的節日,與她原就沒有什麼關系。今日後楊雲起也要離開,城中她可相邀的便隻有茉莉一人。
過了明德門,雲川镖局的衆人就要往洛陽而去,杜楊二人今日順路一段,就要在此作别。
楊雲起從懷間掏出一塊玉牌,交給杜筠,上書雲川镖局四個大字。杜筠接過牌子,略有迷惑地看着他。
“我此去江南,按理正月前該回來,但若是耽擱了,怕是會趕不上你出關。”楊雲起說着,那閑曬的樣子又回來了:“咱們雲川镖局雖說比不得從前,沒了家族這靠山,綠林中卻還是認的。見玉牌如見副使,你帶着這牌子,沿路镖局兄弟,任你差遣。”
杜筠明白了她的意思。茉莉的下一支商隊,不知何時來何時走。他若是回來的晚了,自己離開前未必能碰上。
想到此處,五感雜陳,她一時也不知是該憂心楊雲起,還是該擔心自己。
前路茫茫,怎知今日一見,就不是最後一面。
阿園和阿言在一旁看着這兩人,交互眼神,擠眉弄眼笑而不語。
楊雲起看杜筠那那一副訣别的樣子,也有些觸動,可他不擅面對這樣煽情的場面,便隻讓她将那表情收一收:“行了,你能不能盼着我點好!記得管備上好酒好菜等着我回來過上元節。”
杜筠聽他這麼說,終于笑了出來:“那一定,我去給你将最好的酒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