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姑娘若是想連幕後之人是誰都弄不明白,那這便不是你該管的事。我不知你是怎麼回到長安的。但今日我來,僅僅因你是良娣的家人。姑娘既得以幸存,便隐姓埋名好好活下去,改日若遇上大赦天下,亦可回到光明處來。莫被仇恨迷了眼睛。該切記得活着的人才是最要緊的。”
杜筠抿着唇,藏在袖間的拳頭慢慢握緊。她如何不明白,她被喚作杜挽娘的每一天都是偷來的。可她也放不下。
濟慈卻道:“今日言盡于此,我未曾見過姑娘,還望姑娘聽勸。”說罷,那比丘尼起身去開門,一股寒流瞬間從那門洞間湧進來。
杜筠知道,這是在送客了。
雖然不知那幕後之人姓甚名誰,但今次也并非全無收獲。至少證明了她的猜測并沒有錯。這一系列的事,針對的都是太子。
而韋家、杜家,都不過禍及池魚。
如此大費周章地想要拖太子下水,無非是為了奪嫡。儲位之争向來慘烈,隻是如今,這人究竟是誰,卻實在難猜。
若是放在十年前,她定是要懷疑皇十八子壽王。那時順貞皇後寵冠六宮,其幼子壽王也一時風光無兩,大有取先太子而代之之勢。
隻是後來順貞皇後逝世,如今聖人更是納了原壽王妃為貴妃,便是先太子被廢,這東宮之位也再與壽王無緣了。
其餘的,皇長子郯王,六子榮王,十二子儀王,二十一子盛王母族勢力強盛,背靠着武氏與彭城劉氏,最有可能。
再來,朝中最為權勢滔天的無非李林甫與楊國忠二人。貴妃沒有子嗣,李相家也并沒有在宮中為妃的,兩者都沒有與太子作對的直接動機。
甚至,至少在面上,太子與楊國忠的關系尚過得去。
杜筠對着面前的這一堆名字與氏族關系毫無頭緒,隻覺得頭疼。
一夜未眠。她坐在窗前,看天慢慢亮起來,風雪漸停歇,落雪堆積枝頭,一片平靜空靈,仿佛這些天的風雪不曾來過。
她想着離開前去殿前拜祭祈福。杜家突逢大變,正是兩年前的這個時候。
因是落罪流亡,阿爹連墓穴也未能留下,如今也隻能在寺中拜上一拜。
不想在大殿前,竟遇到了熟人。
李付聽聞母妃出宮草堂寺停留,一早便與兄長李僴一同尋了過來,卻在那天王殿前遇到了準備離開的杜筠。
她帶着不小的包裹,不知是否留宿在寺中。
他見到她,頗為高興,覺得今日真是個好日子:“杜姑娘近來可好?”
杜筠尚惦念着心事,對眼前這人一時也無法禮數周全,隻勉強提起精神來:“很巧,公子也來這裡上香。”
李付打着哈哈:“是啊,踩着冬至的尾巴,來這寺中拜拜。姑娘在此可也是祈福?”
母妃在草堂寺中之事,他并不想大肆宣揚,便尋個由頭糊弄了。
杜筠今日心緒不佳,實在不太願意搭理他。隻是眼前之人無辜,又顧念他與楊家的關系,未來或能幫上些忙,她還是勉強客氣地回:“來祭奠家中親人。”
李付有些困惑,她為何獨自一人前來祭奠,這祭拜之事,往往都是一家子同來的。但看杜筠那樣子,顯然是也不想深談這件事。
"杜姑娘何時去西域,可定下了?"
“尚未。”杜筠惜字如金:“商隊未到,我等他們。”
“那可知商隊何時會到?”
“不知。”
見眼前人不再問下去,她不作糾纏,施然告辭。
李付碰着軟釘子,看她今日興緻缺缺,隻當是她惦記着故人心情欠佳,也不便多做挽留,直側過頭直到她在餘光中也消失不見。
一旁那男子瞧着,嗤笑他:“行了,人都走遠了。”
他轉過去對着兄長,目光聚焦在他的面側, 略抿唇,沁出右臉一個淺淺的笑窩來:“我沒在看她。”
李僴不語,也不願再拆他的台。看剛才那情形,人家姑娘根本對他無意。未免他幸災樂禍。
他這個漂亮弟弟,也會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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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許久未曾見過母妃,雖然也有些書信往來,隻道她在宮中安好,今日卻是母家出事後第一次相見。
她落了頭發,較兩年前瘦了許多,卻還同從前坐的一般直,見到兄弟二人,薄唇顫抖許久,終于淚珠子還是忍不住順着臉頰滾落下來,連帶着兄弟二人也是紅了眼。
“好,好,這兩年過去,都是大人了。”
“是呢,”兄弟二人雖不彈淚,卻也難免鼻酸。好一會兒,李僴笑道:“今年聖人為成年兄弟們封了郡王,咱們阿付也趕上了趟了。”
“哦?都封了什麼?”
“兒子封了颍川郡王。咱們阿付封了廣陵郡王,隻怕是王妃都為自己物色好啦。”
李付忙道::母親莫聽兄長胡說,隻是母親這些年可好?”他遲疑了一下還是謹慎道。“瞧着竟比從前瘦小了一圈。”
濟慈擡眉:“你這孩子,自個長高了便說母親矮小。我在宮中每日吃齋念經,好得很。倒是你,看上了誰家的姑娘?”
李付見躲不過去,隻好應付:“隻是一位朋友罷了,遇見時多說了幾句,是兄長誤會了,八字沒一撇的事。”
他這話一出,濟慈與李僴皆了然地看着他,也不再戳破。
母子重聚,有許多話說。一直到飛錫派了人來。說不空将啟程回宮,問濟慈師太可準備好了,三人才匆匆告别。
臨行前,濟慈叫住他二人:“還有一事。京中有個叫杜挽娘的,是我一位故友家的孩子,如今怕是孤身在京城中。你們若見了,記得照應一下。切記不可招搖。”
李付眼皮一跳,一絲奇妙的宿命感在心中漾開,又心疼她獨自來祭奠原來還有這樣的緣由在:“母親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