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吵吵嚷嚷的聲音傳來,似是來了不少人。
馮紹從剛才開始便一直沉默不語,此時眼神終于亮了起來。定是綠林寨中的支援到了。果不其然,那趟子手中的一人帶着一隊人風風火火地跑火來,此時見來人隻剩下了三個人,眼神也是驟然間暗淡了下來。
行商走镖,終究是見過這般的事的。不多時,他對杜筠與馮紹行了一禮:“杜副使,馮镖師,在下回來晚了。”
馮紹搖頭:“便不必多禮了。功夫好的随我殺回去,還有三個弟兄留在那裡,我們将他們帶走。”
杜筠好奇究竟是什麼人要對镖局衆人下如此狠手,便也一路跟了回去。
這一路的殺手很是老練。杜筠幾人離開不過半柱香的時間,那林中打鬥之處已被燒了大半,所留屍身皆已焦黑,敵我難辨,其餘之人早已不見了蹤影。隻是近來大雪,地上雪氣未消,終究潮濕,這才沒有燒盡。
馮紹見這慘烈情形,難免悲恸,卻也打消了再另尋他處葬了這些弟兄們的念頭,隻就地抓一捧土,尋了些破碎的衣角留存在匣中,帶回長安再立衣冠冢。
杜筠忍着胸口的不适,到處摸索。她實在是想要知道,究竟是何人要對一衆小小镖師如此處心積慮,窮追不舍。
可惜,這地方被燒成這樣,那些屍身上什麼也沒有留下。她趴在雪地上扒拉,試圖尋找被落雪掩蓋的痕迹,也都無果。
她就要放棄,卻在踏過雪地時感到腳底似乎被什麼東西膈到了一下。她直覺不對,擡腳蹲下将雪扒開。眼前出現半截小小的木符。這符顯然是被火燒過,周遭皆已發黑,又浸了雪水,實在有些破敗。杜筠卻一眼看出了不對。
這半截符的一面扁平,另一面卻是有弧度的,隐約還有菱格凸起。她拿出那日胡姬刺殺時楊雲起順來的符作比較,果不其然,是一樣的。
馮紹等人已準備離去,見她停留,又向她走來:“杜姑娘可是在尋什麼東西?”
杜筠原想問馮紹,他是否認得這符。但這裡還有些并不熟識的人。何況楊雲起都不認得,他多半也不知道的。
她默默将那半截符攥進手心裡:“沒什麼,一路行來壞了鞋,這會兒雪透進來,濕了鞋襪,凍了腳。”
馮紹聽聞,不疑有他:“快些上馬吧,馬兒跑起來,人也能熱乎些,早些進城換身衣裳。”
杜筠應是,将木符藏起。關于這木符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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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趕慢趕,三人終于趕在城門落下前趕到洛陽徽安門前。
洛陽城與長安城不同些。此處自古時起曆來是都城所在,一眼看上去便有厚重之感,高牆堆砌,莊嚴肅穆,而不似長安那般,富貴迷人眼。
杜筠眼下卻顧不得看這些,她随着馮紹跨過洛河,在街頭彎彎繞繞,入坊間,在一處宅子前停下。杜筠疑惑:“此處,可是镖局在洛陽的據點?”
這地方看起來倒更像是一處普通的宅子。
馮紹上前叩門,否認道:“這是我的住處,镖頭如今這個樣子,住在镖局不太方便。放心,周圍我都布置了人,不會有人潛進來。”
倒也是歪打正着。如今的镖局反而不如馮紹家中安全。
管事的将門打開,見是馮紹帶了人回來,頗為驚訝。家主去離開前叮囑了要些日子,這才兩日竟已回來了。他看了看馮紹身後的二人,也不多過問,隻将人迎了進來。
馮紹進門便問:“王伯,镖頭可醒了?”
“那院中不曾有人出來過,老奴也不知。家主自行去看吧。”
杜筠放下心些。既是沒有消息,那自然也沒出什麼大事。馮紹道:“這二位一路從長安而來,已是不易,還請王伯為他們整理兩間屋子出來吧。”
那管家應聲。杜筠憂心楊雲起,也無心歇息,隻問:“楊镖頭在何處?我可否去看看。”
馮紹作了一個請的手勢,杜筠與他一同往偏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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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雲起還沒有醒來,阿言坐在桌前,正在用晚膳,見馮紹帶了人前來,忙放下手中的飯食,迎了出來:“杜姑娘也來了。這位是?”
杜筠這才發現,達拉布也跟着前來了。他竟沒有徑直去休息,叫人有些意外。達拉布抱拳:“阿爾曼商行,達拉布。”
阿言回禮,杜筠接話解釋道:“茉莉的弟弟。”阿言恍然:“原來是商行的少爺,失禮失禮。”
杜筠見楊雲起還躺在裡頭,問:“镖頭如何了?”
阿言請幾人進來坐下,輕聲道:“傷處已止了血,雖人還未醒,但今日能喂下些粥藥,應當無礙。倒是麻煩杜姑娘與達拉布少爺了,迢迢來一趟。”
杜筠瞧着,平日裡最是清朗伶俐的人,如今面無血色地躺在那裡,微皺着眉蜷起,想是疼的,不禁難過,問道:“究竟是出了什麼事?阿起他功夫一向是拔尖的,便是打不過也不該逃不過才是。”
阿言看起來愧疚極了:“我們從揚州府出來,原是沿着秦淮河而上,由洛水直達洛陽。可誰知,水路上盡是埋伏。我們一路行來,每一夜都有人追殺。我竟不知,江淮河上能藏住那樣多人。我們一路抵抗,镖頭說,水路怕是不能再走,到商丘悄悄改走了陸路,這才将人甩開。再到開封,已是力竭了。”
“可誰知,開封到洛陽的路上依然布了埋伏。”他頓了頓,神色暗淡:“镖頭原是可以跑的,他輕功好,可咱們有貨物在身,我又沒有那樣快。為了給我擋下那一刀,這才......”
杜筠聽到此處,暗暗心驚。能在秦淮河上一路設下布置,消耗極大,對方之人手眼通天。便他們是改了陸路,對方依然有所準備。
若不是對方兩手準備作齊,便是镖局内部出了内鬼。她想到在潼關的那一夜,心中已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