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隊一路走走停停,已有月餘。
從天寒地凍到日漸轉暖,這一程并不好走。行路幹燥,天寒地凍,夜裡風大,時常引來風沙。好在商隊早有準備,途中多備駝車,避險裝備也很是齊全。
前行緩慢,途中無聊。杜筠跟着商隊,每日坐在駝車中搖搖晃晃,聽着一路的清鈴,起初還覺得新鮮,到後來腦袋也嗡嗡作響。
每日大量的時間,她便隻是閉眼打着瞌睡,心中來來回回,都是關于楊雲起的事。念着小時候他帶着自己走過的街串過的巷,打過的架和醉過的酒。互相陪伴着捱過的眼淚,講過的玩笑和暧昧話,還有......他吊兒郎當下的正形。
她并不能夠與楊雲起一起這件事,她從認識他起便知道。
起初,她是五品官家的女兒,他是光祿大夫家的小兒子,世代蔭封,家族昌盛。二人本就門不當戶不對,他願意帶着她玩,她已很高興。
她曾想着,這樣貪玩一天是一天,總有一日各有歸宿。不必強求。
命運讓他們二人一個接一個地跌進谷底,相依為命。隻是彼時她已頂着杜挽娘身份,那些小兒女心思便都見不得光,但隻要他還與她在一處,她便心安。
她的這一份心意從來都是在清醒中沉溺,避無可避,無法抽離。
開口問他,不過求一個解脫。
他或無意,她在積年累月的猶疑中并非全不知曉。可不從他的口中說出來,她終歸不死心。
那日與他對峙時心中并無多少真實感,如今獨自在車中,這悲傷才後知後覺地洶湧起來。眼淚不知不覺間布滿面龐,而她也并不着急去擦拭。
她有點高興,自己也有了哭的理由。
她拉過毯子,蜷在車廂的角落之中,身上漸有了些暖意,一顆心在包裹中漸漸安甯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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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裡,商隊在戈壁沙漠中紮下營帳,準備歇息一些時辰,做些炊食,蓄蓄力氣再繼續趕路。
阿園掀開簾子欲叫杜筠起來,卻見她遲遲沒有反應。她有些擔心,便入了車廂來,想要将杜筠喊醒,卻對上了杜筠通紅腫脹的眼睛。
她心下一驚,小心翼翼道:“姑娘,該用飯了。”
杜筠略眯着有些酸澀的眼睛,駝車一路搖晃,她睡的并不踏實,甚至有些寒顫。大約是哭的累了,她竟不覺得餓。
她起身将背靠在車廂上:“我沒有胃口吃什麼,你去吃吧,不必管我。”
阿園不禁着急,這一路多勞累,姑娘這幾日都不怎麼吃喝,遲早要病倒。她總覺得,臨走前楊镖頭與姑娘大約是說了些什麼,不然怎的那日連送行都沒有來。
思來想去,她跳下車去,到炊火旁喊來了達拉布。
達拉布吃着飯被阿園打斷,嘟嘟囔囔地過來,見到杜筠也是一驚:“杜挽娘,你這是幹什麼?”
他看她紅彤的臉頰,不由得伸出手去,摸向她的額頭:“壞了,怎的這樣燙。”轉頭囑咐阿園:“去瞧瞧水還夠不夠,給你家姑娘燒些來。”
阿園一聽,急得都要哭出來了。
沙漠中本就缺水,衆人行了這樣長的一段路,此時誰能有多的水來供給一個病人呢。
杜筠此時已緩過來一些,雖精神仍是不振,還是對達拉布扯出一個微笑來:“沒事,我還行。睡着了想起些往事,醒來便如此了。”
達拉布雙手環抱在下胸前,不免說了重話:“為了個破镖頭,你不要命了?杜挽娘你知不知道行商途中有多少人就倒在沙漠裡了?這會若是死了可沒人有功夫給你收屍。”
話雖難聽,卻是不假。杜筠看着眼前的人,對先前對他的态度不禁有些歉意。
值得嗎?為了她這一份别扭的心意,她對不起好多人。
便是楊雲起不再同自己一起了,她還有阿園,有茉莉,還有謝掌櫃,甚至......還有達拉布。
“死不了,我命硬。”她尚嘴硬,口氣卻軟了下來。
達拉布看着她,難得認真:“杜挽娘,吃口餅,喝點熱水,或能好些。你要是死在路上,我對我阿姊沒有交代。”
杜筠還想要回他,她是當真不餓,隻是想要休息。隻是看進他棕綠色的眼眸,清澈見底,如琥珀一般,忽地沒了執拗下去的力氣。
達拉布卻是一拍大腿:“對嘛!等着,小爺給你做飯去。”說罷,未等她答應,便撩開簾子下車去。過一會兒,果真帶着吃食回來了。
他将碗向杜筠一伸,裡頭是兩個面餅與一大塊兒肉食:“駱駝肉,你定沒吃過,嘗嘗。小爺親自烤的。”說罷便是一個邀功的笑。
這樣大的駱駝,哪是他一人能烤好的。杜筠并不點破,隻是感念他的好意,再拒絕便矯情了。她道一聲多謝,便細細吃起來。
兩口餅下肚,不知怎的,竟真感到了餓意。吃過餅,當真有了精神。她不願再說自己的事情,想了想,大緻問了問這一路來的情況。
首當其沖的自然是範玉兒。
杜筠知道達拉布帶着範玉兒是迫出于無奈,如今依舊是不情不願的。這兩個月來,達拉布沒少刁難她。先是将她的雙手捆在一處,到後來,連水都不曾勻出她的份來,由着她自生自滅。
在這嚴寒幹燥的沙漠之中,這嬌滴滴的女兒家,喝不上水,屬實是一種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