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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鎖陽城等待文書的這幾日,杜筠過得不可謂不充實。每日早起與達拉布整理貨物,送到各個胡地商行去,待到下午,又到城中各街區與絲綢鋪子去領行情。
鎖陽城約僅長安城的一半大,但終歸是瓜州大城了。聽聞内城乃演兵處政之所,過路商旅不得入内,而外城又約僅有整個鎖陽城的一半大,沒幾天,杜筠便已将外城逛了個明白。
許是往來行商魚龍混雜之故,此處雖說依舊算算作是大唐境内,但是鎖陽城中之人穿着打扮十分難以梳理。雖說長安胡服盛行,但大多有個統一的“胡服”樣式。此處許多路人商賈所穿着的衣衫樣式,妝花發型,杜筠從前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她覺着有趣,尋一街邊茶莊坐定,欲将此處那些從未見過的衣着打扮記錄下來。雖說住在鎖陽城的這些日子,所能見到與記下的或許不過十之萬一,但這接下去的一路,總有許多繼續揣摩的機會。
春寒料峭,鋪子裡卻暖融融的。杜筠坐在窗邊,烤着暖爐,不拘地将鬥篷蓋在身上,看窗外斑駁的積雪,有陽光照進來,不自覺放松下來。
許是這幾日忙碌,又因着範玉兒的事諸多盤算,杜筠在不知不覺間,竟已将楊雲起的事抛諸腦後,此時賦閑下來,描着描着不禁走神,尚感到一陣空落落。
她已習慣了惦記着一個人。如今這個位置忽然空缺出來,她有些無措。
“杜姑娘有心事?”
聽到略有些熟悉的聲音,杜筠忙擡起頭來,卻見身側一張漂亮面孔,笑吟吟地看着她。她思緒一時間被打斷,慌亂作出驚訝狀:“公子也在這裡,好巧。”
李付去了鬥篷,在杜筠對面坐下:“我先前便與姑娘說過要來西域,想來杜姑娘已經忘了。”
他這話說得溫和有禮,倒是讓杜筠不大好意思起來。先前是她答應了他随時來找自己看貨,這些日子事情樁樁件件,她早就不記得了,臨行也并未去知會過他。
她安慰自己,如今人在眼前,東西自己也帶在身上,試圖抵賴:“哪能忘呢,那扇我随身帶着,公子放心。先前幾次皆是匆忙,都還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李付一怔,兩人幾次相遇,她竟還不知自己是誰。
眼下他身份敏感,聖人千叮萬囑了不得走漏,倒是不方便挑明了。又覺得他是郡王還是旁的什麼,她其實也不必知道:她不過是開綢莊的,說出來反倒要吓着她便隻給了自個兒的字:“是在下思慮不周,在下字覓梧,姑娘直接稱呼便是。”
這字倒是與人貼切。
他不願告知自己姓甚名誰,杜筠也無意點破,反正她自己的身份也是假的。隻道:“公子當知道我是誰。”
李付颔首,表示明白。“姑娘那日走的匆忙,不知那些事務可都處理好了?”
杜筠想起來,她上一次見他,他還向绮羅齋要了好大一批貨去,隻是當日她聽聞楊雲起出事,着急忙慌地便走了。
她有些歉意:“都處理好了,勞覓梧公子挂心。”又問:“我走之後,店中備貨可都還妥當?”
“一切妥當,謝掌櫃很穩妥,杜姑娘放心。”他笑笑:“還當謝謝姑娘,解了在下的燃眉之急。”
幾句寒暄後,杜筠裝作不知道一般向他打探:公子此行所為何事?
李付略帶猶豫:“皇......宮裡最近派了些差事,要到康居去一趟。”
“可是與那葉略考有關?”杜筠試探。
“算是吧。”他臉上慌亂的神情一閃而過,似是不願往下深聊,遮掩道:“姑娘呢,為何到這裡來?”
他不擅撒謊。
寥寥幾句,她已大緻有了個判斷。若是為了葉略考,那便很難不與貴妃娘娘的願望有關。一想到那日明昭與她交代的“絲綢使”之職,難說不是為此特設的。
她也不願拆穿:大家都是為了葉略考而來,這一路且合作,至于未來若是得了手,到時候是敵是友,再說不遲。
杜筠也回的爽快:“自然是為了生意。绮羅齋有不少貨都供給往來胡商,總要來實地看看的。”
她絕口不提那舞姬中毒之事。他雖不像是那龜符背後之人,但終歸此事隐秘,還是需留一個心眼。
想到此處,她向前傾了些,卻又不敢顯露出過于明顯的興趣,不由得崩緊了身子,有意無意地試探他:“公子,蜀香樓舞姬那案子可有了眉目?”
大約是沒有的。至少,用小六子的話來說,已然擱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