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隊歇腳的祆寺位于鎖陽城外城西南所在。
杜筠實在是累的不行,任是城中沿路街景熱鬧繁華也顧不上停留,到祆寺便尋了院子歇下。待一覺醒來,已到了午飯的時辰。
她想了想,讓阿園去大流士處打探範玉兒的消息。那邊答,範娘子到城中便歇下了,并無任何出格之事。
她放下心來,恰聽聞達拉布在後院整理剛卸下的貨,杜筠便想着飯後去湊湊熱鬧。
鎖陽城行商的規矩,她好奇得很。
達拉布也并不與她見外。她問,他便答。
在鎖陽城行商與在長安城中多有不同。此處天山南路、北路、于阗道三條商路交彙,因而多有并不前往長安,僅在此處交易自長安或安西其他地區而來的物件後折返的商隊。這樣一來,省去不少舟車勞頓,效率也更高。
雖說較價格較長安會高一些,但一路舟車人員的費用就省下了,這一項的支出也并不小。
尤其是對于阗道上來的西域商隊來說,此處更是獲得安西其他地區貨品最近、最為便捷的所在。
聽聞于阗道與另外兩條商路間隔着荒漠,那荒漠下有被詛咒的地下之城,進入其中的商隊無一能夠活着出來,因而與天山二路的地區隔絕。若是想要那些地區的貨物,除了翻越蔥嶺前往康居國之外,這鎖陽城是唯一貨物齊全的地方。
相反,此地的住民相對稀少,散貨的買賣并不算多,相比商隊間的大額貿易,就很有些吃力不讨好的意味。
時間久了,各地商隊紛紛在此設下了商行,為的便是在本國商隊不在此處之時,不耽誤夠收取與販賣過往的貨物。商隊帶着貨物前來,大單往往便是與各商行定下的那些。
至于散貨——便交由當地綢商代辦。總之,不能為了街邊零星的小買賣耗費時間。
杜筠粗粗掃了一眼這幾天要交接的商行名單,卻屬實被吓了一跳。單單是與達拉布家商隊有長期絲綢往來的商行,便有幾十家之多。除去龜茲、疏勒、樓蘭、于阗等在安西與北庭都護府範圍内的地區外,更有大食、獅子國、南天竺等國商隊翻越蔥嶺遠道而來,在此設立商行進行中轉。
她心中略有疑惑,翻着這名錄開口問:“這些蔥嶺以西的商隊,為何要費力到這鎖陽城來?直接在康居買賣豈不是方便得多。”
達拉布嘚嘚瑟瑟,他一邊打理着駱駝一邊解釋:“一來大唐中原來的好東西,許多留不到康居。二來待到康居去,價格要高上太多。遠道而來的商隊,人員舟車原就配備了,不差再多走一段路。因而許多遠方商隊,還是甯願親自來此。或是沙洲敦煌,或是瓜州鎖陽,這兩處乃是折中的法子。”
他這麼說着,将幾箱絲綢搬到車上,做了标記,又将那名單從杜筠手中拿過來,翻來翻去後停留在其中的一頁,再行檢查清點後翻回首頁,在吐火羅的邊上打上勾。想來這車貨物晚些是要送到吐火羅商行去。
杜筠暗暗心驚,從前隻知西市胡商從自己手中定了多少匹絲綢去,她按時将料子交付了便是。如今親自來看了,才知這之後是怎樣的一副繁榮景象。而她接到的簡簡單單一句“絲綢萬匹”,後頭又藏着多少學問。
她此刻十分慶幸自己這一次不辭辛苦出行。她隐隐感覺到,這一路西行的所見所聞,将是她未來将手中絲綢鋪子做大的底氣。
說到此處,杜筠忽地想起一件事來,問道:“這其中可有官府的訂單?”
達拉布猶豫了一下答:“有吧......我看看。偌,都督府。”他說罷再次翻頁,找到倉曹的訂單所在,拿給杜筠看:“就是這個了。”
杜筠瞧了瞧。倉曹要的東西倒并不多。其中注明的僅絲綢百匹,另有些香料、毛氈等物件。杜筠對這些不算太感興趣,隻是粗粗地一掃,問:“你與他們關系如何?”
“雖說州府大部分的東西是朝廷給的。”達拉布吹噓:“但他們僅有的外單從我們這拿的呢。”
聽起來很是厲害,可是話裡話外,卻并沒有對“關系如何”做出回應。
杜筠心中便有了數,但還是追問道:“那.....你們可與這邊的哪位大人有什麼私交沒有?”
達拉布被她這問題問得一愣:“你有事?”
杜筠簡略地向他解釋:“上回,你姊姊從康居處買了個舞姬,在長安犯了事。”她試圖隐去與她父親相關的部分:“想查此事,晉昌郡在西域前往長安的必經之路上,此處定有她身份文書的抄書。”
達拉布看起來甚是不解:“我姊姊買的人,她應當知道是誰,你問她不就好了。”
杜筠搖頭:“茉莉隻記得名字,并不知道其他。那舞姬刺殺的是朝中貴人,身份文書已被萬年縣衙收了去,文書上的細節便也一概不知了。長安的勢力盤根錯節,我不敢輕舉妄動,隻得到西域來查這件事。”
她緊接着道:“那舞姬事發便自盡,背後多半有别的勢力。”她隐去那木符之事,也不多解釋,隻揀要緊的說了:“文書上的姓名身世,未必有多可信。但是總歸是通過買賣牙郎,過了官辦,這各處都是一樣的,作不得假。”
達拉布這下算是聽明白了:“你想去與戶曹讨要她的入關文書?”
杜筠奉承:“達拉布少爺神通廣大,這等小事定是幫辦得成的的吧?”
達拉布顯然很是受用,滿口答應下來:“州府的貨過兩天再送,等差不多時候,催催文書順便問這事。你放心,包在小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