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衛的看她态度尚算不錯,粗粗應了一聲,對着右手邊一指:“南邊尚春院那邊,趕緊跟過去,别遲了。”
杜筠應下,連走帶跑地向他所指的方向過去,過不其然,走出去一段便看見前面有人領着一隊與自己穿着相同的女子緩步向前而去。她與領隊的謝過,便快步跟了過去。
韶樂樓的這支伶人是今夜壓軸上場,演的便是木卡姆的終章麥西來甫。那領隊的囑咐幾句,衆人便随樂聲魚貫而入。
杜筠跟在最後面,迅速掃了一眼大堂内的情形。
堂中聚了許多人,胡漢皆有,但都是胡人打扮。想來今日諾魯孜,大家都想湊這個熱鬧。遠遠看過去,堂上正中和左側兩人坐主位。
杜筠猜測正中間的那胡人模樣的定是康居使者,他左手邊的人不知道是誰,看輪廓甚是清秀端方,像是個中原人長相,一頭長發編起來一股腦在腦後,正經危坐。至于相貌,相隔太遠,看不分明。
她心中打鼓,卻又暗自慶幸,恰遇上自己會跳的這一支,隻要自己多加小心,至少出不了什麼太大的錯處。
剩下的便是在這七人中找出範玉兒。她匆匆掃過一眼,眼前這幾個女子穿戴皆與自己無甚不同,皆以頭紗面紗蒙面,連身高都是相似的。一眼過去,除去顯然長了胡人眼眸的幾位,剩下的竟難以辨别。
如今尚不确定範玉兒是出身中原還是蜀地,但至少,她不是伊州人,更未與韶樂樓中舞伶一同排演過。這幾人中舞蹈顯然跟不上的那一位,必定便是範玉兒了。
她這般拿了主意,暗暗記下這幾人的位置,目光追随。
排演了無數遍的舞,忽地隊伍中多出了兩人來,舞伶們顯然有一瞬的無措,卻也很快反應過來,在稍靠後的地方為二人留出一些位置來。
杜筠心中有數,這多出來站在自己身邊的這一位,多半便是範玉兒。
她壓制着想要扭過頭去看她的沖動,随着樂聲與前方數人的動作,一邊心中思慮範玉兒混進這使團所求為何。這一路來,她都以“保她到康居”作為條件為挾,不願透露背後之人。如今看來,這是一個幌子。
她或許從未想過要将這背後之人透露給杜筠,但她的目的是要去康居,這應當不假。便是屈從于達拉布,受盡這一路的委屈,她也要去。
或許從一開始,跟着達拉布前來便是權宜之計,如今與那背後之人聯系上了,跟着使團前去于她而言是一個更優的選擇。
又或者,這使團中本身便藏着她的目的。
思考間,舞蹈變成兩人一組,兩人面對面福身作揖。她與一邊的範玉兒交手,錯身,一邊暗暗驚心。範玉兒的舞技并不差,全然不落後于韶樂樓的那些人。
她為何非要混入韶樂樓諸人,那絲綢店的穆掌櫃與韶樂樓中至少有一個是有問題的。
想明白這一點,她擡起頭來,範玉兒的目的可以是在座的任何一個人,而最優解,大約便是坐在上方主位的那一位。
康居王五世子,康晉。
想明白這些,她心下便放松下來。她願意跟着康晉那她便跟着,自己想法子和她一同留下來便是。
李付看着下邊的跳舞的樂伶,人雖還有禮有節地端坐在那裡,思緒卻早已去了别處。
白日裡行路大半日來到這伊州城,夜裡又在這熱熱鬧鬧的一整晚,這些胡人能鬧騰,他卻其實有些疲累了,此時與其說是歡度,于他更像是在舍命陪君子。
隻是聖人讓他跟着康晉同路,他這一路,也不得不禮遇着康晉,給足他面子。
眼下這歌樂奏到麥西來甫,許是樂聲歡快,他漸來了精神。這歌他熟,十二木卡姆的最後一曲,他剛與她跳過。過完這首,宴席就該散了,他好回去睡覺。
下邊跳舞的樂伶将隊形散開去,面對面福身,撚花,擡臂,越發覺得後邊的那個女子跳舞與她相像,舞技雖然不是最為純熟的,但很有自己的意蘊,連舉手擡足都和她有些相似。
他的眼前閃過那一簇紅裙,與下方那人重合起來。心中雀躍,卻又醒過神來。怎會是她呢,他明明方才送了她回去。
正看着,後方有一女子騰空一躍向前,越過前方那些舞姬,下腰急旋。而她左邊的那個女子緊随其後,盡其所能與那女子呼應。一時間飄帶紛飛,頭紗與面紗一同揚起,如一幕繁花紛飛。
一片叫好聲中,他驚覺那女子的下半張臉也極像她。
而杜筠完全沒有感受到他的注視。她此刻滿眼看到的,隻是那女子揚起的頭紗下挂着的珠玉耳墜,恰是白日裡達拉布給範玉兒買的那一副。
兩人心中的懷疑幾乎在同一刻得到了肯定。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