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又得從吐火羅說起。”袁光庭起身将二人帶到一面行軍路線圖之前,又指了指最西邊蔥嶺南部的一片。
“這兒,有個叫朅師的小國,地處蔥嶺之中,也是往吐火羅的要沖所在之一。吐火羅向來與大唐交好,如今他們葉護遞了消息來,說是朅師叛亂,他們斷了糧路,求大唐的支援。”
“高将軍年輕氣盛,聽聞此事氣憤不已,立即便上書朝廷,要領兵前去,朝廷看重高将軍,便撥了兩萬軍馬過去。”
杜筠聽聞,略略松了口氣。
這些邊疆小國在幾個大國之間,往往是夾縫求存。今兒這個給了好處,便聽從這個,明兒那個威脅幾句,又從了那個去,這般的牆頭草多的是。
這些年來為了維系與周圍諸多小國的關系,大唐沒少費功夫。
那位高仙芝高将軍,杜筠從前聽父親提及過的,對蔥嶺極為熟悉,有他在應當出不了什麼大亂。隻是......杜筠略微側了側頭。從此處看不到府外的模樣,但那些軍備,哪裡是能前去打仗的樣子。
說是來應征的,倒不如說是來聚衆尋事的。
隻聽李付道:“高将軍一心為國,是大唐棟梁之材,我等欽佩。”
果然,袁光庭苦笑:“使者有所不知,隴右的哥舒翰将軍領兵去了石堡城,剛管咱們這兒要過了人,這西邊高将軍又要人去朅師。這些府兵本就是輪戍,如今戰事頻繁,這剛回來,就又要走了,如何能願意呢。”
李付猶疑道:“可大唐府兵,本就是以兵役抵瑤賦。”
袁光庭歎搖頭:“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可事兒不能真這麼辦。早些年給府兵分了地,軍戶相對富足,因而有兵役抵瑤賦這樣的做法。這些年來,沃土都到了富戶豪族手中,軍戶的地少而貧,府兵的軍備又都是自掏腰包,本就越發困難。如今又要他們常年在外......不是長久之計。”
他這話說得無奈,李付一時也沒了對策,隻問:“高耀将軍可知曉此事?”
“外頭那位便是高耀将軍,你們該見過了,他是來帶人去安西的。”袁光庭猶豫一下,似是在思考要如何陳述:“高将軍是武将,打勝仗是他的職責所在。這些州治的事務都是地方文官在管,他們哪裡懂這些。”
連李付都洩了氣,喃喃:“我大唐明明國力強盛,怎會到如此地步。”
男人們談着兵治,杜筠插不上嘴,也聽得不明不白。隻知道往粟特的路途無阻,随後便漸漸走了神,目光落在那行軍圖上,思緒紛飛。
她從長安來,一路上還未有機會看過行路圖,因而不曾發覺,卻原來路程竟已過半了。三個月的時間,與自己預算之中确實差的不遠,再三個月便該到康居了。
這麼些時日,不知道楊雲起的傷可恢複好了,謝掌櫃一個人在鋪子中又是否忙得過來?自己不在長安,绮羅齋今年夏季的上新可穩當?
她心中惦念長安的人與事,等回過神來,房間中已安靜了好一會兒。李付與袁光庭看上去都很是發愁,她更是不敢說什麼,乖巧地立于一旁,也不怕他們将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來。
總歸是政務上的麻煩,輪不到她來操心。
外頭的吵鬧聲漸漸大起來,有叮鈴哐啷丢下器械的聲音,還有嘈雜的人聲。
有個軍裝男子快步進來,見李付與杜筠二人,很是猶豫了一下,站到袁光庭的身邊,與他耳語幾句。
袁光庭的眉頭皺得更深,隻覺得每一聲抱怨都令他揪心。
趁着這個間隙,杜筠悄悄拉了拉李付的袖口,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李付看她一眼,也大緻猜到了她對兵制并不熟悉,便撿着要緊的與她說了,随後又看向袁光庭。
那廂話已傳完,袁光庭也不瞞着:“高将軍在門口安撫衆人,已快撐不下去了。如今這些府兵的意思,要麼就地許他們回去,要麼他們卸甲前去送死,不累及家人。”
這話說得過于沉重,一時無人敢接。
杜筠思慮再三,開口:“小的有一些愚見,不知将軍可願一聽。”
李付聽她開口,略有些訝異。
她穿着男子打扮,與李付一同随行,旁人隻當她是他的随從。她說的話,都會被計到他的頭上。這種政務上的事情,她若沒有把握,其實不該開口。
杜挽娘平日裡是個聰明人,今日卻未免莽撞了些。
隻是她話已出口,他也不好再出言制止。袁光庭卻是個好說話的:“你但說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