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扇子,杜筠立時就反應過來:“帶着呢,我随身帶着。”
葉略考與那龜符,都是她随身攜帶之物。
“裴公子想瞧瞧?”
扇面展開,依舊是那般奪目,叫人移不開眼。
“愛綢之人,如何能對此物沒有好奇?”談話間,裴思令掌櫃的取出一面金鑲琉璃鏡來:“這東西書籍中雖說沒有記載,物件本身也是會說話的。”
那琉璃鏡中間較厚,兩側偏薄,照到物件上時,竟然能使其放大。那細細密密的織紋,也在鏡中呈現在幾人面前。
裴思湊上去,細細看了好一會兒,輕輕“咦”了一聲,将鏡子交給李付,若有所思。
李付接過扇子與鏡子,很是裝模作樣的看了兩下,也并未看出什麼所以然來,又将東西遞到杜筠手上。
杜筠接過後,先是擺弄了一下那琉璃鏡。這東西精巧,她雖也聽說過,卻從不曾見過。今日随着這兩位公子哥,也算是開了眼。她不想在人前漏怯,稍看了幾眼後,将注意力轉移回了那葉略考扇面上。這一照,她明白了大半。
手上這幅葉略考,用的是雙經平紋的織法,這在織錦中不算少見。這料子靠的大約是雙經線與三緯線織成,經線與緯線用的皆是金線。經線的光澤較為暗淡,而緯線用于顯花,因而更是璀璨。顯花之處,經線藏于緯線之内而不可見。
裴思見她那反應,知她看出了些門道:“不錯,這是中原的織法。粟特人善金工,這面葉略考便是在那之上,編入了不同種金線,想出來的新法子。實則與我店裡那面納石失,并無太大的區别。隻是織法不同,所用金線更多,工藝也更繁雜考究。”
李付在一旁,聽着二人論那經啊緯啊聽得雲裡霧裡,但卻聽明白個大概:這葉略考難得并非全在于織法,而更在于金工。扇面與花紋上的明暗金線,用了至少兩種以上不同的金線。
“我瞧着,這裡頭光是經線便用了兩種不同的。”杜筠一邊琢磨,一邊瞧着裴思的表情:“而這緯線色澤極為鮮亮,至少是第三種。”
“杜掌櫃眼光毒辣。”裴思毫不吝啬贊賞:“我瞧着,也是三種。”
“金線價格高昂,我绮羅齋少用。不知二位公子對金線可知道些什麼?”杜筠這麼說着,看向裴思。
裴思卻是搖頭:“金線在中原使用也有百年,并非是什麼新物件。如今市面上所用最多的都是由金泥染制,隻消将金銀融了塗抹在絲線上即可,但那光澤比這差上太多。”
“此事我有些耳聞。”李付看着有些許雀躍:“宮中藏書有寫到,将金箔貼于動物皮毛之上,再切割為金線的作法,稱作片金,如此可保留流金光澤。但這依舊解釋不了,這扇為何能有三種色澤不同的金線。”
他這麼說着,目光灼灼地看着杜筠。
杜筠被他盯得莫名其妙。她隻當這絲綢之事不在他的知識範圍内,而裴思才是那個百曉生。誰知他領這絲綢使的差事,還為此念起藏書古籍來。
她可真是小瞧了這些世家子弟。
“絲綢使大人。”杜筠露出一絲谄媚的笑意:“這麼說,這些金線也未必就是什麼新工藝。可否令人去查明,中原如今究竟有幾種金線制法?若有現成的,也好為我們省去些功夫。”
李付被她沒來由這麼一喊,難免酥麻,一口應下來:“我這便發信回長安,安排人去讨教。”
裴思沉吟了一下,将他攔了下來:“還是我去吧,你如今不比從前,回頭走漏了風聲,耽誤差事。我這探子都是慣用的,專查些生意上的事務,用着不惹眼,也安心些?”
“裴公子的條件呢?”
“沒有條件,隻要杜掌櫃信得過我的人。”裴思也不隐瞞:“做生意的,最忌諱趕不上趟。我有預感,這葉略考會成為下一個商機,在下怎能錯過。”
裴思果真是生意人,三言兩語就給出了條件。不過對杜筠來說此事。裴思人脈廣泛,若是能将他綁上自己的船,絕非什麼壞事。
李付略作思考便應下:“這樣也好,那此事先拜托裴兄。若有消息……”
“若有消息,我會托人帶來。”說罷,他向杜筠眨眨眼:“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隻管派人來尋我。二位,且去康居吧,别耽擱了。”
聊完這些已是晌午,碛西綢莊如此毫無預兆地關了一早上的門。
杜筠這才注意到,楊昢的手上拿着卷牍。
“那可是狄娅的文書?”
她與裴思如今達成同盟,這也就不再是秘密,索性有什麼都放開了說。
“嗯。”李付有些詫異地瞧了她一眼,卻也并未說什麼。
“都這個時辰了,可留下用個便飯?”裴思似乎并未感覺到氣氛不對勁。
這一早的談話給出的信息實在太過于密集,杜筠迫不及待想要回到旅店去,好好思考一下下一步該怎麼做。
正想着要怎麼找理由推辭,就聽一旁楊昢開口:“今日就不麻煩裴兄了,我與杜秋郎......有約在先。”
裴思豁然笑開:“是我失言,那我們改日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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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離開後不久,從暗處走出一個人來。此女妖娆婉約,一颦一笑皆是風情。
杜筠若是此時在場,一定要大吃一驚。伊州城那位人間蒸發的穆掌櫃,竟也在此。
她捏了一方帕子,輕輕倚到裴思的逍遙椅上:“公子終于下定決心,要動手了?”
裴思順着背脊撫上她的腰,惹她一身輕顫:“杜挽娘既回了長安,自是做了搏命的打算,我隻是做些順水人情罷了。如今這幫人手都伸得這樣長,總要提點提點。”
“公子好算計。”穆掌櫃掩面輕笑:“我還當公子是真心待郡王殿下。”
“我何曾算計過他們?杜挽娘的命是本公子給的,她總要給我一些報答。”他看向穆掌櫃,甚是冷淡:“她并無二心,是你告訴本公子的。”
“公子放心,她入使團後,不曾去過商隊外的地方。”她撥開裴思的手:“金蟬脫殼的本事,小妮子學的可真快。若非我親自去跟,怕是跟不住。”
裴思也并不惱,隻是略惋惜地悄悄自己被撇下的手:“那不是更好,若是個傻的,我倒不敢用了。韶樂樓那邊的事,如今可理清了?”
穆掌櫃直起身站起來,輕踱着步:“盤下韶樂樓那位,原是錦官城的花魁,叫什麼......朝花閣。上任朝花閣假母遭了毒殺後,就由她補上了,是個有本事的。如今這韶樂樓被朝花閣收入麾下……”
“慢着,朝花閣的假母是被毒殺?那案子可查明了?”
“沒有,這可是當地一樁懸案了。當初朝花閣有個客人,瞧上閣中一個喚範珏的伎子。可那伎子年歲尚小,原是那一批孩子中養着做魁首的苗子,留着要大賺一筆的,朝花閣自然不答應。假母親自帶她,盯得跟眼珠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