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筠回到鴻胪客館的時候,李付正在與裴宜飲茶。
她還未從早上審訊的沖擊中緩過來,腳底虛浮,算是被裴思架着回來的,身上還披了裴思的外袍,擋住身上留下的血污。二人直奔前廳,為的是引住李付的注意力,好讓阿青趁機将那舞姬送到院裡去。
李付見到她那樣子,略帶疑慮的皺了眉頭,打量了她,又打量裴思,面上的笑意迅速隐去,終究沒說什麼。
堂中的氣氛略有些低沉下來。
好在堂上還有個不識情況的裴宜。她見裴思扶着一個蒙面舞姬進來,似沒見到她一般,嬌嬌喚了一聲“兄長!”便上前去:“我找你好久。”
她略帶着不滿:“昨日說好了,今日要陪我去南街蜜雲樓吃蜜糕的。那奶皮糕每日才做幾十份,去晚了可沒有!”
說話間,李付已令明昭搬了凳子來,引杜筠坐下:“一大早的,去了哪裡?”
杜筠有心隐瞞金龜袋之事,隻含糊其辭,低聲道:“裴公子說狄娅之事有些線索,我去瞧瞧。”
那廂,裴思已哄好了裴宜,二人正準備告辭往南街去,裴宜似是不舍:“覓梧哥哥與我們同去可好?”
李付本就沒什麼心思,隻是瞧着杜筠,随口道:“我就不去了,你們去吧。”
這下連裴宜都看出了不對。她甩開裴思,跑到杜筠跟前揚起下巴:“你就是他們說的舞姬?”
杜筠原就煩躁,此時更無心思去應付眼前這個小姑娘,可又礙着李付與裴思的面子,不好說出什麼刻薄話來。
想來想去小姑娘不過是錯發了醋意,對李付道:“覓梧公子與裴姑娘吃糕點去吧,妾還要回去練舞,晚些康世子會來傳喚。”
此話一出,李付像是不敢置信,更像是受了什麼委屈一般:“今日也去?”
杜筠不去看他。
她知他誤會了,她有歉意的,卻也是故意的。金龜袋的事,她不想說:“昨夜獻舞,今晨又早起,實在乏了。公子快去吧,晚了奶皮糕可就沒有了。”
李付不明白她為何一夜之間就要将自己推開,急急問:“可是因昨日那一劍?我實非有意。”
杜筠輕輕搖頭,安撫他:“公子多慮了。”
好在他是個有分寸的人,被拒了也不懂要死皮賴臉的跟上,隻是一雙明眸忽然便帶了哀怨,依舊是忽閃忽閃的。
杜筠不忍,卻依舊狠下心甩開了人,回到自己房中,換了身衣衫。
阿青來與她說,帶回來的舞姬已鎖在了柴房。能審訊的話多已經審過了,将人帶回來隻是她一時心軟。
她畢竟是個生意人,做生意的講究誠信,說好了給出線索不殺,那便不殺。這個人留着,或可以帶她去見崔四。
據這那舞姬說,擺渡使每年秋冬季在“深淵”擢選使者,春夏出發帶使者來到世間,十幾年如一日。
也就是說,她們來到碎葉約摸是去歲春夏。算起來,似乎與狄娅來大唐的日子頗為貼近。
庭州城至碎葉城,此去西行約三千裡。期間又多需翻山越嶺渡河,快馬出行,至少需要十幾日。她帶着舞姬,得雇車馬,算起來還得再慢些。
若是跟着使團徒步慢行,怎麼也要兩個月。再遇上城中應酬,那便不知要耽擱到什麼時日。去的晚了,隻怕見不到崔四。
她叮囑阿青,要他盯好範玉兒,她自己帶着那舞姬,先走一步。
阿青聽說她即刻便要走,不免訝異:“姑娘不與二位公子道個别嗎?”
“道别便走不了了。”杜筠想起楊昢那副清澈雙眼,果斷道:“别讓覓梧公子卷進這些事來。”
臨出門,又想起那張委屈巴巴的臉,終于還是找了張紙,揮寫下:“承蒙照顧,後會有期。”八個大字,讓阿青轉交。
當天下午,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停在鴻胪客館的偏門,一個俊俏公子帶着一位蒙面舞姬從偏門出來。那舞姬不知是犯了何事,雙手綁在身後,被推搡着上了車。
而此時院内某廂房中,一雙眼透過窗戶目睹這一切。待到馬車駛遠,一個不起眼的灑掃悄悄溜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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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南街蜜雲樓。窗邊正坐了四個人。
其中那個面貌極為俊美的男子低眉垂目,像是認認真真在品嘗糕點,安安靜靜的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坐在他對面的那個男子坐沒坐相地斜靠在窗邊,一手剜着糕往嘴裡送,一邊看着窗外。
他身邊是個穿着繁複考究的年輕姑娘,還有一個十六七歲模樣的少年。似乎唯有這倆頗為高興,聊着天,看看李付,又看看裴思。
終歸還是裴思耐不住,打破了這寂靜:“誤會,今日全是誤會。我家那位什麼脾氣,我哪敢在外頭惹事。”
李付也不看他,依舊盯着手上的糕點。心不在焉,食不知味:“我來這些時日,還未拜見過嫂嫂,是我失禮了。”
“倒也不是嫂嫂......”裴思一時也解釋不清,隻道:“她去了蜀地,你這會兒也見不着她。下回吧,下回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