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真這樣想?”
她一直低垂的眼略擡了擡,看向杜筠所在的方向:“你當真覺得,人們當在黑暗中醒來?”
杜筠義正言辭地重重點頭:“沒錯!姑娘,有什麼想說的,盡管告訴我!”
“自我來到人間,便發現這裡的人都在光明中行走。可那每一縷光,都刺痛我的雙眼,蠶蝕我的每一寸皮膚,令我痛苦。”
“阿裡曼大人說了,隻要沾染上一點點光明,黑暗便不複存在。這是何等惡毒?”她眼中迸發出狂熱的光來:“你可願助我,将這世間變為深淵的模樣?”
“姑娘。”杜筠努力克制着面上的表情,不叫那詭異的表情布滿自己的面容,盡力裝出疑惑的樣子:“深淵是什麼模樣?”
“深淵,深淵是比這裡好得多的地方。”她的眼中似出現了回憶與眷戀:“深淵裡沒有光。那裡濕冷、幽深。保護我們的肌理、也保護一切蛇蟻蟲蜍,那裡萬物平等,人與蛇沒有分别,隻憑本事論高低貴賤,隻要可為阿裡曼大人效力的皆可稱為其使徒。”
她說到這裡,杜筠已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她原想問她為何迷戀這樣的地方,卻終究咽了下去,沒有吱聲,隻看着眼前的女子愈發癫狂。
這女子難道生來就在黑暗之中,與蛇蟻同穴?
這未免太過可憐。
而她卻毫無知覺。她生于斯長于斯,隻覺得那黑暗令她幸福。
杜筠心中五味雜陳,一時竟忘了問話,好半天才想起來,自己問她這些事,并非是為了憐憫:“你們在深淵之中,都做些什麼呢?又是如何來到......人世間?”
“我們姊妹是雅黑使大人的手下。雅黑大人自小教會我們歌舞武藝、交往話術。擺渡使大人會在每年最寒冷的時候前來,甄選出那一年最出色的使者帶來人間,為阿裡曼大人所用,助他完成暗黑大計。”
“這是深淵中每一個人的畢生所求!”
杜筠不自覺緊了緊身上的毯子。
房間中的氣氛詭異至極,一個近乎癫狂的女子被雙手向後反綁在那裡,激動得身形前傾。她的雙眸在明滅燭光之下泛着幽幽的綠意,倒真有幾分像蛇盯住了面前的獵物。
而榻上的女子瑟縮在毛毯中,略帶着怯弱看着面前的人。
一時間竟分不出,究竟是誰在問誰的話。
而在此之下撼動之下,杜筠還在勉力維持着思考。今日機會難得,必得将話都問明白了,若她能幡然醒悟,助自己找到崔四,甚至找到深淵的所在,那更是再好不過。她強撐着想要如何将這對話進行下去。
又是一個陌生的名字。如果擺渡使是崔四,那這位雅黑大人又是什麼人?
粟特名對杜筠而言本就晦澀難記,她能記得幾個熟人的名字已是不易。此時這些名字一個一個地往外冒,教她好生頭疼。她虛心求教:“這位雅黑大人,是做什麼的?”
“雅黑大人,那是魅惑的神祇。”那舞姬的語氣柔和下來,不覺間竟也充滿魅惑之意:“阿裡曼大人說,人間由男子主宰,而男子卻願對一些女子言聽計從。我等女子便是以‘魅’主宰人間男子,可令他們臣服于腳下。”
這阿裡曼......還真是盡教人些旁門左道。她想起範玉兒來,怎的這金龜袋訓練出來的女子,都是這麼個行事做派?
可範玉兒的嬌柔是手段,這舞姬骨子裡的卻是信仰,不大一樣:“那範姑娘…也是阿裡曼大人的使者?”
那舞姬否認道:“不是。範姑娘此間的任務,原是另一位使者的。範姑娘并非阿裡曼大人的使徒,起初我們都疑心她的忠心。隻是她的符印是銅制,我們不得不聽從。如今看來,範姑娘确實能擔此任。”
“另一位使者?”聽到此處,她不禁想起一人來:“姑娘可認得一個喚狄娅的女子?若說起來,她也是去歲冬日,跟着擺渡使......來到人間。”
那舞姬眼中亮了亮:“姑娘見過狄娅姊姊?她一切可好?”
“她死了。”
“死了啊。”她目光暗淡下來,卻不知為何漏出了一絲笑意,眼中卻是萬般無奈:“能為阿裡曼大人而死,亦是榮光。”
她似是請求一般,向杜筠問道:“她一定在長安做成了一番大事吧?論舞技、論武藝、論才學,她都是我們中當之無愧的最強者。我們這些人,都是看着她的背影成長起來的。我們都想像她一般,成為阿裡曼大人最得力的使者。”
她這般說,杜筠終于明白,當時擒下狄娅為何這般費力。她記得,那是一場惡鬥。狄娅的功夫甚至不輸楊雲起,她是在圍攻之下落敗的。
可她刺殺的,偏偏是楊昢。
不過是楊昢。
“算不上。”杜筠自不敢與她說,狄娅的任務是被自己給攪黃的,卻覺得狄娅之事或是一個令這舞姬醒悟的關卡,越發刻意戳破她的願望:“她欲刺殺一個不大要緊的公子哥,被當場生擒。我恰巧在場,目睹了此事。後來聽說,她在去官府的路上,自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