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波領着人,走在碎葉子城十字大街。
在途徑鴻胪客館之時,亦絲毫沒有停留之意。看這架勢,是要帶着他們直往牙庭而去。
杜筠越發猶疑,輕輕扯了李付的衣角,對他耳語了幾句。
李付本也覺得不妥,聽她一提,更是介懷,對悉波問道:“敢問葉護,這碎葉城的鴻胪客館就在此處,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悉波看了他一眼,顯然是不快:“我們可汗吩咐了,想要早些見到使者。見過之後,自有安排。”
李付聞言一愣:“不太合适吧?”
他帶着诏書,自長安而來,按理應先拜訪大唐衙署,也就是先前說的那位鎮守使。可這一來非但沒見着自己人,還當面讨要冊封文書。聽意思,還被直接送進牙庭?
有客自遠方來,不論如何,也沒有不帶人安置,直接領去見主人家的道理。何況幾人連日行走,衣衫破敗褴褛,實在是見不得人的。
除非——他們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聖人親封的可汗,從遞消息到長安,到他們今日抵達,如何也等了一年了。他們急什麼?
這樣的想法冒了出來,心中就更是不悅。
途徑庭州時,他曾去拜見過王正見王都護。去歲時候,王都護與那位新可汗曾同生共死過,對此人贊不絕口,為此上書聖人為其請封。連帶着聖人對新任的可汗也印象極好,稱其忠貞謙卑,且兼六藝,是可用之人。
哪知今日未見,便已知失策。隻怕又是裝模作樣,騙取聖心之人。
好好的一座碎葉城,成了各部争奪之地,這來來回回的,哪裡經得起這些人這麼嚯嚯?
初來乍到,又不敢太過冒進,隻道:“我等這般模樣面見可汗,隻怕失敬。還請葉護待我等收拾完畢,再去拜見可汗不遲。”
悉波卻是全然不放在心上,隻是一擺手:“不礙事。可汗不拘這些小節。”
李付吃了個釘子,一時不知該如何反駁,有些為難地側頭看了杜筠一眼。
沿路将這些異常盡收眼底,杜筠這邊早已是警鈴大作。且不說那冊書,像楊昢這般身份之人帶着冊書到此,受此待遇,絕非應當。
她想了想,高聲道:“葉護大人。”
随即不再跟随前行,而是定在了原地,就在鴻胪客館門前。
李付也不知她這回葫蘆裡裝的是什麼藥,不由得緊張。隻是她停下來,他便也随之往後退了幾步,站到門前。
這葉護蠻橫,又帶了一大群人,自己這邊不過三五人而已,且都已疲憊不堪,動手肯定是動不得。
他這個時候去看杜筠,确有向她求助之意:她比他更善于應對這種難纏之人。
此時她站在那裡,挺直了腰闆,鉚足了氣勢站在那裡:“葉護大人既着唐服,又帶了人來迎接,我們也當大人是懂唐人的規矩的。”
這話說得,有理有據,不知情的,還當是贊揚。隻是她既咬牙說了“規矩”二字,便知不是真心,而是嘲諷。
李付聞言,漏出一絲笑意。好的壞的,都讓她一句話給說了。
可惜這這暗刀子藏得太過隐秘。杜筠話出了口,瞧悉波沒什麼反應,就知道他怕是沒聽明白。
巧舌如簧的人她沒在怕的。做生意的,最不怕的便是唇舌之戰,可這隻對腦袋靈光的人好使。她最怕的,其實是愣頭青。
再是能言善辯,綿裡藏針,碰到個連話都聽不明白的武夫,那便沒轍。
悉波這個樣子,今日好言好語,是辦不成事了。
她不過片刻猶豫,便接着說下去:“按照唐人的規矩,不論是待客,還是來客會見主人家,都要沐浴更衣過,方才是禮遇。我等今日風塵仆仆,形貌欠妥,實屬無奈。可若是這樣前去會見可汗,知道的是可汗怠慢我等,不知道的,還當是大唐有意怠慢碎葉川。”
杜筠說這通話,其實也帶了揣測。
她不知全貌,一開始隻當是葉護見了她幾人寒酸,這才拜高踩低,想要給自己等人一個下馬威。
隻是聽楊昢與葉護所言,才意識到這趟來碎葉,比她所以為的“過路”要更複雜一些。
楊昢是帶了诏書來的。
方才楊昢悄摸與她說,那诏書所說的俱支可汗,将替了先前的伊裡底蜜施,成為碎葉川新的十姓可汗。
碎葉川動蕩已久,先前派來的使者多有殒命途中的。因而此次派了楊昢來,并未聲張,一路低調至碎葉城,才亮明身份。
這是打算悶聲辦大事。
楊昢與杜筠幾人自庭州離開,比計劃的随使團前來提前到了這許多,卻憑着一聲通傳,便有人領着人,穿着唐服便前來迎接,定是看重。
悉波葉護這般着急要将人帶去見可汗,隻怕也是為了這诏書。
他再是火急火燎,禮數全無,至少,碎葉對大唐的依附并沒有變。
因而,将此事上升到碎葉與大唐之間,也是要向他挑明了,這般行徑,于碎葉并無好處。不要搬起石頭砸傷了自己。
她話音剛落,身後之人,盡數拔刀而出。
雙方刀劍相向,似是一觸即發。
李付見狀,怒目相向。卻見杜筠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背對着那些人,似是沒有半點擔憂,隻是冷冷地盯着悉波。
悉波雖無禮,然人多勢衆之下,卻并無動手強搶诏書之意,隻是強迫他們跟着他走。杜筠覺着——他們對楊昢有忌憚。
所以他們暫時不會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