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溫熱的東西,從盛轼的身上墜落,“滴答”“滴答”砸在沈春蕪的裙裾上。
沈春蕪有些慌了神,伸出手緩緩朝盛轼輕輕摩挲着,很快覓尋到了血腥氣息的來源。
盛轼是徒手接住了這一枝亂箭,縱使避過一劫,但手掌被箭尖劃傷了,沈春蕪覺得他的傷口絕對不淺,至少傷及了筋骨。
“王爺,你身上的傷……”
盛轼的反應特别平靜,慢條斯理地将箭枝折裂成兩截,迩後扯開她,道:“先待在馬車裡,别四處走動。”
說完,吩咐刀九戍守原地,搴開帷簾就離開了。
沈春蕪下意識想要跟着追下馬車,但被刀九截住去路,刀九是鐵面侍衛,毫無商榷餘地,在盛轼回來以前,她隻能被迫呆在馬車裡。
這時候,外頭已然是沸反盈天。
沈春蕪已經很久沒有曆經過街衢暴.亂了,她坐卧難安,看不到前頭具體是什麼的一番景緻,隻能聽到金戈交擊聲、男人怒吼聲、婦孺哭喊聲、馬車踩踏聲,混沌地平織一起,場面完全亂成了一鍋粥。
饒是此前聽缇雀說起過士子聚衆鬧事,但她沒料到親曆之時,現場的陣仗會如此可怖。
隐隐約約地,沈春蕪聽到搗劍出鞘的聲音,不一會兒,接連不斷的響起慘嚎聲,陰冷的雨風掃刮入馬車内,空氣裡的血腥氣息,愈發濃郁了。
沈春蕪撫在裙裾之上的手指緊了一緊,盛轼是在殺人。
約莫是過了半個時辰,動亂徹底平息下去。
沈春蕪一顆心七上八下,李理覺察她面露憂色,遂是禀述外遭的情況:“刺客被抓了,侵襲馬車的人亦被殿下抹了脖子,皇城司這時候也趕來了,活下來的人都被抓走問話。現在外頭安全了,殿下正在跟皇城司指揮使說話。”
沈春蕪再也按捺不住,道:“我能下馬車看看情況嗎?”
刀九有些踯躅,但沈春蕪這一回徑直下了馬車,刀九蹙緊眉關,作勢去追,倒被李理摁了住:“王妃憂心殿下,這是好事。”
刀九道:“可殿下說讓王妃待在馬車裡——”
“你就不能變通嗎,”李理歎息,“殿下在氣頭上所說的話,務必要反過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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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春蕪朝着盛轼走去時,碰到了很多橫卧在地的屍首,都是方才襲擊馬車的刺客。她第一次經曆刺殺這種事,吓得腿幾乎發軟,但又想到盛轼極其冷靜的反應,仿佛對于刺殺這件事,已經如飲水吃飯般習以為常。
他是經常遇到刺殺嗎?
沈春蕪逐漸聽到了盛轼的聲音,她頓了頓,沒有先走過去,而是靜伫原地。
皇城司這次派來平息動亂的人是指揮使席豫,他原是漠北鐵騎的副帥,也就是盛轼一手栽培的心腹,此番班師回朝後,他拔擢為皇城司指揮使。
能在此處遇到上峰,席豫感到很驚訝,一般而說,這種小場面根本不需要讓上峰動手,直接交由暗衛即可。
“殿下,此番鬧事的士子攏共五十餘人,目前有三十餘人被抓回衙門問話,至于那些僞裝成貨郎的刺客,下官會将他們額外押入刑部,另行盤查底細。”
“刺客留着,本王親自盤審。”
席豫領命稱是,沒來由覺得,襄平王今日氣壓格外沉郁,陰沉得瘆人。
無意之間,他的目光落在盛轼身後的女郎身上。
一身素衣,雪膚紅唇,儀姿風停水靜。
她輕描淡寫地立着,不需多費力,整一座街衢都為之黯然失色。
不少兵卒和百姓也頻頻駐足,偷偷望着她。
盛轼覺察出端倪,回眸一望,眸底微怔。
“怎的出來了?”
沈春蕪聽到了男人的步履聲走近,他話辭雖有責備,但語氣有一種隐微的愉揚。
她淡聲道:“手伸出來,給我看看傷勢。”
盛轼薄唇抿出一個細微弧度,将沒有受傷的左手放在她手上。
沈春蕪:“……”
都這種時候了,還有心情開玩笑。
她主動掬起盛轼的右手,纖指摩挲了一下他的傷口,傷勢比原想得要深,深可觸骨。
還沒來得及詢問,忽地身上一沉,盛轼倒在她懷裡。
沈春蕪觳觫一滞,下意識接住了他,兩人幾乎是以相擁的姿勢,支撐住彼此身體的重量。
隻聽盛轼氣息微不可查地弱了幾分,說:“箭簇上有毒,我如今腿腳麻痹,暫且行不動路,勞煩扶我回馬車上。”
沈春蕪生平頭一回見到有人中了毒,還能如此冷靜。
心中晃過千思萬緒,她沒有選擇将盛轼扶回馬車,毒素正在他體内瘋狂擴散,延誤了救治時機就不好了。
沈春蕪想要将盛轼扶至近處的茶棚裡,奈何他是在太沉了,她攙扶不動。
席豫和一衆兵卒瞠目結舌地看着這一切,以席豫對盛轼的了解,過去這麼多年,縱使中了劇毒,他也不會淪落至示弱的地步。
更何況對一個女人示弱。
席豫感受到襄平王遞過來的壓迫眼色,他什麼話都沒有多說,沉默地行上前去,助沈春蕪一起将盛轼扶在茶棚下的竹椅上。
沈春蕪先為盛轼做了簡單的傷口包紮,接着找到了那一枝摻雜了劇毒的箭簇,淺嗅了一番,嗅到有曼陀羅和茴香的氣息,它們皆是有強烈毒性的藥草,糅合在一起時,确乎會讓人通身筋骨酸麻,不僅如此,還會摧傷内力,五髒如焚,症狀會持續長達一周,
看來,當初刺客射向她的這枝箭,真正的目标是盛轼。
席豫凝聲道:“這種讓人麻痹的劇毒,以前在與西夏交戰時很常見,但西夏跟大楚簽訂了和平協議,已經過去半白年,這種劇毒很久沒出現過了,若要尋解藥的話,隻能先去請宮裡的太醫。”
讓人尴尬地是,太醫院一把手就是沈循,沈循已被處死了。
為今之計,就是先去請太醫院的其他醫正。
席豫正欲行動,忽聽沈春蕪道:“我可以制作解藥。”
此話一落,沈春蕪感受到有兩道不同重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們大抵都沒有料到她能制作解藥。
沈春蕪口述了一下需要用到的藥材,每種藥材的份量,以及所需要的藥具。
席豫有些猶豫,聽盛轼道:“按她說得去做。”
席豫隻好匆匆記下,吩咐親信去鄰近的藥鋪抓藥了。
親信行事效率極高,很快就将所需的藥草和藥具帶了過來。
盛轼眯了眯眼,靜靜看着沈春蕪開始搗藥,動作行雲流水,分外娴熟,他知曉她是沈循的女兒,精通醫理,從未想過,她還能制作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