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春蕪沒有擡頭,男人溫熱的氣息包裹在周身,他垂首之時,那一份極具侵略感的目光,一點點朝她襲來。這一瞬,自己好似快要沉陷在他的氣息裡。
她指尖微微發燙,有些不知該怎麼綁結了,溫吞地停下來,嗯了一聲,道:“今日是沐佛節,宜熏香,這蘭香也是我常用的,能有安神沁脾之效。”
頓了頓,又道:“假令王爺不喜,我可以換另外一條。”
說着,要解開系帶,卻被盛轼一下握住手腕,不容許她有下一步動作。
“不用換,繼續。”
沈春蕪聽出言外之意,這表明他不是不喜歡,她抿了抿唇,理智回攏,終于将腰帶系好。
但他仍舊沒有松開她,她微微困惑,此刻,耳屏擦過男人散淡的聲音:“沐佛節過後,本王要馬上啟程去京郊兵營點兵,這一個月可能不能回府。”
沈春蕪心中湧入了一種奇異的感覺。
他這是在向她報備行程嗎?
冥冥之中,兩人好像有了一種尋常夫妻的感覺。
盛轼說完這番話,就沒有下文,似乎在等待她的回複。
沈春蕪也不知要說什麼,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好,如果王爺忙的話,務必以軍務為重,不回來也可以的。”
盛轼:“……”
空氣安靜了三秒。
沈春蕪覺得自己沒什麼錯處,兩腮卻被人不輕不重地捏住,朝外一扯,盛轼悶聲低笑:“看來,你是巴不得本王不回來。”
沈春蕪内心抓狂,明面上低聲反駁:“我沒有。”
忽然又想起沈冬昀的事,她曳了曳他的袖裾:“對了,我多久可以去看一回冬昀?”
盛轼輕笑一聲:“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麼?”
沈春蕪情急之下隻好仰起腦袋,親了一下他的下颔,道:“我會想王爺的,我等王爺回來,好不好?”
女郎的嗓音軟軟糯糯,俨如蘸染了饴糖的蜜漿,婉柔動聽。
盛轼抿了唇線,心道,這還差不多。
他沒有直接允諾,僅道:“一切等本王回來再議。”
沈春蕪好不容易将這尊煞神哄走,舒下了一口氣。
走了幾步路,又覺得氣氛有些安谧,問:“奔月呢?怎的沒見着她?”
奔月素來鬧騰,從昨夜去送了春衫後,沈春蕪就一直沒見着她人。
環莺含蓄提醒:“奔月姐姐被刀九帶去領罰了。”
沈春蕪不解:“為何領罰?”
環莺搖搖首:“奴婢不曉得了。”
沈春蕪想,李理是襄平王親信,找他通融應該可以。
去主院尋李理,把事情說了一遭,李理笑眯眯道:“其實懲罰就是将奔月抓回漠河鐵騎,讓那些精銳跟她打一架,松松骨,流流血,大抵是這麼法子。”
沈春蕪:“……”
這種懲罰方式還真是清奇,不過,倒是很對奔月的胃口,她幾乎每天都會找刀九幹架,一天不上房揭瓦就渾身皮癢。
李理又道:“每逢陰雨天氣,殿下總是失眠,性情也不太好,多虧了王妃,老奴看殿下今日氣色格外好。”
一番話讓沈春蕪臊眉耷眼,昨夜之事真的不要再提了。
然而,她并不清楚盛轼還有雨夜失眠的隐疾。
好奇道:“王爺為何會失眠?”
昨夜她覺得盛轼确乎比尋常要暴躁了些,但沒往深處去思忖,沒想到還有這一重緣由。
李理解釋道:“數年前在幽州燕雲台,殿下受到了金賊埋伏,身中劇毒,雖然後來死裡逃生,但也留下了後遺症,每逢陰雨天氣,殘毒會複發,攪得殿下徹夜難眠。”
沈春蕪納罕,道:“符醫正是王爺親信,他應當能為殿下解毒才是。”
李理低歎了一口氣:“王妃有所不知,王爺身中劇毒的時候,行蹤不明,九刀門根本尋不到他,後來他一人回來了,符醫正為他診脈才發現,當時王爺身中劇毒後,腹背又中了箭,本是命懸一線,但被人已經醫治好了。”
這些舊事,沈春蕪以前聽奔月也提過,幽州的燕雲台之戰是最為兇險的一次戰役,九刀門近乎全軍覆沒,盛轼身為主帥也下落不明,後來才回到軍營裡。
不過,李理所描述的這一個版本,填充了不少細節。
——身中劇毒,腹背中箭。
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蹿入腦海。
她好像要抓住了一絲線索。
這時候,忽聽雪姨前來通禀:“夫人,有人求見。”
沈春蕪回了回神,沒再繼續往深處作想。
當下以為是顧辭又來糾纏,去了前廳,對方自報家門,沒想到來谒見她的人,竟是楊宰相的兒子楊渡。
官拜國子監祭酒,掌教育行政,正四品官秩,根正苗紅,年少有為。
說起來,阿父與楊宰相交好,兩人成了世交,兩家人走動頻繁,她與楊渡也算是年少時期的好友。沈家出事以後,兩家基本上沒有了來往。
沈春蕪與楊渡見禮後,本想着答謝他父親的求情之恩,但楊渡選擇跳過寒暄,先說了一件事:“顧家世子如今貶為國子監監丞,在楊某手下辦事。”
顧辭遭貶是盛轼的手筆,沈春蕪早已知情,顧辭現在被貶為芝麻小官,雖然也是個官,但混得很難堪,天天有一堆官家子弟給他甩臉色。
楊渡和顧辭都在國子監當差,也算是同僚了。
沈春蕪嗯了一聲,笑道:“楊祭酒莫非是來當顧世子的說客的?”
“自然不是,”楊渡道,“沈姑娘是楊某的朋友,顧世子做過很多僞善之事,若沈姑娘不嫌,楊某不會讓顧家世子好過。”
沈春蕪坦然笑了:“如此,那多謝楊祭酒了。”
楊渡說了第二樁事體:“沈姑娘可有收到楊某送來的賀禮?”
楊渡的話辭如他的聲音一樣,溫文儒雅。
沈春蕪微怔,一般人都稱呼她為夫人或是王妃,楊渡卻稱呼她為沈姑娘,不過,這并不打緊。
“賀禮嗎?”
成婚這一個月以來,襄平王府确乎是收到了諸多賀禮,賀禮太多了,她拆不過來,也沒及時去拆,就讓吩咐雪姨去處理這些東西了。
沈春蕪搖了搖首,說自己收到了,但沒有去看。
楊渡道:“待沈姑娘看到了楊某的賀禮後,可以去信予楊某。楊某還有要事,此番就不貿然叨擾了。”
吩咐環莺去送客後,一系列的疑窦在沈春蕪心中堆砌,直覺告訴她,楊渡身為朝臣,不可能專門來告知自己送了個禮物這般簡單。
她讓雪姨去将楊渡的賀禮尋出來。
稍息的功夫,沈春蕪接過了禮盒,拿回院子,吩咐缇雀拆開。
甫一拆開,她聽到缇雀尖叫了起來。
沈春蕪凝眉:“裡面是什麼?”
她嗅到了一股極淡的血腥氣息。
缇雀顫聲道:“是……是一件血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