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椰擡起手背來,擦了擦眼角的淚。
睜開眼睛的一瞬間,電影院裡的回光燈也亮了。
很不是時候!
她的眼睛久浸黑暗,受到刺激,又本能地閉上了。
待昏黃的光線,在眼皮上醞釀一會兒,做好了心理上和生理上的雙重準備,才再次睜開。
她的身邊已經沒有人了,前排、後排也都空蕩蕩。
大熒幕上,字幕已經出到了最後一行——
出品公司:長春電影制片廠
最後一幕——
哈爾濱1944(下)
敬請期待!!!
***
蘇椰拎起了腿邊的食盒。
保潔阿姨掃到了她這一排——
一臉冷漠,身材微胖,從半白了的兩鬓判斷年紀,大概五十多歲了。
在她面前,木樁子一樣地站定了。
沒有嫌棄她慢騰騰地,耽誤了自己的時間,也沒出聲叫她讓座。
當然,也沒有露出什麼和顔悅色。
就隻是站定了——
灑掃中途,遇到障礙物,本能地站定了。
蘇椰怪不好意思地,抱歉地沖她笑了笑,起身拎起了她的大食盒——提把嵌在大肚身上四分之一的地方,設計合理,拎着穩當。
保潔阿姨從她的笑,看到她的“葫蘆”,嘴角抽了抽,卻始終沒有扯出一絲絲表情來。這不是冷漠,是麻了。
她不知道她的經曆,但不難聯想。
抗日戰争結束了,并不意味着,小老百姓們從此過上了安定幸福的生活。
抗戰後的内戰正式爆發,在1946年的6月。
現在是1946年的3月,國、共兩黨在東北起了沖突,新一波戰争的火苗呲啦啦地往外竄,即将從隐秘的局部的摩擦,轉為明面上的全方位的交戰。
天災降臨前,小動物們都能感知到。
戰争尚未真正結束,小老百姓的心裡,也都慌慌的,害怕在即将蔓延過來的戰火中,再多失去一個親人朋友;而已經失無可失了的人,則麻麻的,由内麻到外。
蘇椰起身讓路時,問了句,“阿姨,想跟你打聽一下,南京路上的孔宅,離這裡遠嗎?”
她也就是随口一問。
沒指望這位看上去心如死灰的保潔阿姨,能搭理她。
果然,好半天沒回應。
她想,還是出了影院的門,找個活潑機靈點的,賣報的小報童,打聽一下到孔宅的距離,再叫輛黃包車過去,比較實際一點。
嗯,她想起了小六,六爺。
隔了将近二十年的時光,不知兩次帶她到達目的地,那個熱情的小報童,現在怎麼樣了?平安活着,還是不幸遇難?是蹉跎成了一個碌碌無為的庸人,還是富貴險中求,發了大财,真的成了六爺?
他們大概不會再碰上了。
“不遠。”
保潔阿姨居然開口了。
在蘇椰即将走出放映廳的時候,提醒她,“離這十幾公裡,不用坐黃包車,走一會兒就到了。”
***
保潔阿姨是個好人。
生于戰亂年代,吃了很多苦頭,心底仍留有良善色彩。
她見蘇椰穿的樸素,又是正經中山裝,像個進步女青年,一點都不嬌氣,十幾公裡嘛,紅軍長征五萬裡,這才哪到哪兒?日本鬼子好不容易趕跑了,大家要開始新的生活了,能省一點是一點。
但關鍵是,蘇椰不認路啊!
一趟黃包車的錢,是必須要付出去的。
她問小vi,“這個年代,十幾公裡坐黃包車,要多少錢?”
“五角。”
小vi答完了,反問她,“你要預支五角錢?”
“要的。”
說完,她以為會像上上次來民國,向小vi預支完了錢一樣,口袋裡有明顯的一沉,但這次一點感覺都沒有。
難道是,五角太少了,沒份量?
她疑惑地掏了掏口袋,掏出了一小張紙币——
大小跟她小時候見過的,墨綠色的,2角錢紙币差不多。
底色是藍色,左邊一座泛于水上的亭子,右邊一座浮于雲層的遠塔,她眼拙,沒認出來是兩個什麼建築。
輕飄的一小張。
怪不得它的出現,她一丁點感覺都沒有。
她忽然想起了一個生财有道的法子,就問小vi可行不——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在這個時代,向你支了錢,又沒有花完,帶回到21世紀,是不是可以把剩下錢,當成古董,拿去拍賣行交易?”
“那你将失去超時空外賣員的資格。”
小vi嚴肅了起來,“并且,将被古今招聘app拉入黑名單,永不錄用。”
***
同樣一家大光明影戲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