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爺爺,他等了他的心上人一輩子,沒有等到,也就沒有結婚。”
溫加餘失落道,“我哪裡來的奶奶?”
“那……”
蘇椰差點脫口而出:那哪裡來的你?
話到嘴邊,禮節性地咽了回去。
改口道,“你爺爺,一輩子沒有結婚,真是……難以想象!”
“說明你年紀太小,見的人太少。癡情人兒,可不是隻有小說裡,影視作品裡才有哦!”
這時,溫加餘的情緒,緩回來了一點點。
他慢慢地,回顧起了自己的身世,“我血緣關系上的阿公,接受上級領導的指示,49年随國./軍到台灣,潛伏了下來,80年被叛徒出賣,全家關進了監獄。阿公拒不認罪,他們折磨了他三個月,把他折磨死了。阿嬷寒氣入體,得了病不給治,沒多久,也丢下隻有六歲的阿爸,撒手人寰了。爺爺是在那個時候,把阿爸抱出監獄,記在了他的名下。”
蘇椰是真沒想到,他看上去高潔如月,一塵不染,竟然有一段,這麼悲慘的身世啊,她不知該如何安慰。
而溫加餘的内心,早強大到了不需要任何人安慰。
他坦然面對不曾參與的,父母輩的過往,繼續道——
“阿爸在監獄裡,雖不像阿公那般,種種酷刑都挨過,也被抽過鞭子,被冷風、熱氣輪着灌過腦。他沒有丢掉性命,丢掉了智力。出獄後,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爺爺。他像小雞認母親一樣,認準了爺爺,亦步亦趨,走哪跟哪。這種情況,持續了好多年,他的安全感和智力,才慢慢找回來一點。”
說到這裡,溫加餘再度歎了口氣。
為阿公、阿嬷、父親的不幸遭遇而歎,也為爺爺這樣仁厚善良的人,卻有着那麼一段無可奈何的感情經曆而歎。
歎完了,複又說了下去——
“爺爺和他的心上人,這一輩子,隻匆匆見過四面。最後一次,阿爸當着他心上人的面,叫了爺爺一聲爸比。爺爺後來回憶,有猜想,會不會是那一聲爸比,叫他的心上人生出了誤會?他想找機會解釋,上天卻怎麼都不肯,給他這個機會。”
這個故事,蘇椰聽明白了。
培寰一輩子沒有婚娶,收養了一個孤兒,就是溫加餘的爸爸。
他受自己的影響,把家鄉的傳統食品廠,改造成了喵喵食品公司,即如今的喵喵集團,并培養了他非血緣關系的孫兒,也就是溫加餘,做自己的繼承人。
她的心,不再慌亂,開始變得很平靜。
平靜到,有點難過。
她想纾解這種,被突如其來的,百分之百的愛意砸中了,卻無法再度穿越時空去回應,生發出來的難過,便沒頭沒腦地說了,“其實,人一生不一定要鐘意一個人,見不到的人,忘了就好了。其實,不是很相愛的兩個人,也可以相敬如賓,組成一個比較和睦的家庭,結伴走下去……”
現在的人,戀愛、分手、結婚、離婚跟吃飯一樣随便。
就像她老媽,和栾宗廷。
“他也想,但是他做不到啊。”
說着,溫加餘從他的提包裡,取出來一本書。
不,更準确地說,是一本裝訂成了書籍樣子的話劇劇本,名叫《暗戀·桃花峪》,隔一段時間,便會在全國各大城市的藝術劇院,巡演一輪。
上世紀八十年代末,簡伶曾主演過《暗戀·桃花峪》的電影版。
蘇柏麗是簡伶的影迷,自然看過《暗戀·桃花峪》,并收藏了它的各種官方、非官方的周邊,其中,就包括話劇版的劇本。
因而,蘇椰能一眼認出來。
溫加餘打開了書,從裡面取出一張巴掌大小的書簽。
書簽裡,包着一張泛黃了的相片。
相片上,有四個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
每一個,蘇椰都認得——
鴻沉客、呂雙雙、溫培寰,還有到1962年派送外賣的自己。
鴻沉客與呂雙雙,甜蜜地挨在一起;
呂雙雙的一隻手,攥住了她在那一天,新交的朋友蘇椰;
蘇椰與溫培寰的中間,隔着一個很大的“桶”;
溫培寰側臉看向身邊的女孩,是一個45°,想看又不敢直白白地看,可憐巴巴的角度……
…………………………
蘇椰神識恍惚地接過相片。
她記起來了,在政大的籃球場上,當時的培寰舉着相機,記錄他表哥鴻沉客的投籃英姿,看到她和呂雙雙來了,就說有緣合照一張。
沒想到,相片洗出來了,還保留了這麼久。
溫加餘指了指相片中的“蘇椰”,同她講,“這個女孩,就是爺爺的心上人。七年前,我在複州市的少年宮,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有點眼熟,跟相片上的這個女孩子,有點像。”
“是、是麼?”
一時間,蘇椰的心又慌了。
“嗯,起碼有五六分相似。”
溫加餘突然笑了一下,自嘲味滿滿,又道,“當然了,你不可能是她。你們的年紀相差,實在是太大了。那之後,我調查過你的奶奶和外婆……”
蘇椰的眼睛,立時瞪得老圓。
她生平第一次,用這種不可置信的,生了氣的眼神,瞪向溫加餘。
她不是個沒擔當的人,自己造出來的因果,自己擔着就好了嘛!
為什麼要牽扯到,兩位上了年紀的家人?
雖說,其中有一位,已不大能算是“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