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公主在殿外求見。”
“真稀奇。怎麼一個兩個都來朕這裡,和約好了似的。”成德帝嘟哝了幾句,随後擺擺手,“讓她進來。”
“嗻。”
片刻後,腳步夾雜着珠钗的晃動聲在殿門處傳來。即使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少女也不肯慢下步子,似乎是在和自己賭氣。
“妤兒,今日怎麼忽地……”本還想着打趣她幾句,待看清對方臉上的血迹,成德帝的笑意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誰幹的!”
“傅舟。”
停下步子,江黎冰冷地吐出罪魁禍首的名字,随後面無表情地對站在成德帝身旁的少年颔首,算是打了個照面。
“妤兒似乎心情不好。”
蕭煥遊聳了聳肩,并不在意她冷淡的态度,臉上依舊挂着笑:
蕭妤是被捧在手心裡養大的,憑着尊貴的身份,根本沒有人敢忤逆她。而今日,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一大早便害她臉上挂了彩……
“本宮今日過來,正是為了此事。”少女神色不虞地瞥了他一眼,終于勉為其難地關心了他幾句,“倒是二哥,今日到養心殿,莫非也是遇到了隻有父皇才能解決的難題?”
“妤兒,煥遊今日來此,便是為了你——他确實是位好哥哥。”
聽到成德帝話語中若有若無的幾個重音,蕭煥遊雖然一時摸不清他的意思,但還是适時地接下話茬:
“父皇過譽了,這不過是兒臣應該做的。昨日傍晚才聽聞毓秀殿的事,但擔心打攪父皇休息,便沒有前來叨擾。隻是一想到妹妹今後幾年将和那人朝夕相處,兒臣就放心不下……”
“玉簪昨日送太醫回去的時候已是深夜。這麼說來,她看到的模糊人影,果然是你?”
蕭煥遊思索片刻,答道:“若為亥時,那便是了。”
他好脾氣地笑了笑,話語中帶着些無奈,“認出了也不肯過來打聲招呼,妹妹對手下的人,還需嚴加管教才是……”
“玉簪本就膽小,三更半夜在路上看到黑黢黢的人影,怕是避之不及。”江黎打斷他的長篇大論,“至于本宮怎麼管,不勞二哥操心。”
“觸到黴頭了呐。”少年露出受傷的神情,晃了晃腦袋,“這樣聽起來,倒像是在埋怨我了。”
江黎輕哼一聲,不置可否:
事實上,玉簪根本沒看到他——至于自己為何知道的這麼清楚,都歸功于暗衛的轉述。
“原來昨晚毓秀宮竟傳了太醫麼?煥遊的消息倒是靈通。”成德帝一開口便帶着上位者的壓迫感,綿裡藏針的話語裡帶着些許猜忌,“這便是你今日的來意?”
“正是。”少年壓下如擂的心跳,俯身作揖,“兒臣昨夜難眠,問了守夜人殿外的動靜,放心不下便出了門……一開始本想直接說清,但父皇似乎并不知道此事,于是便等着妹妹前來為兒臣作證。”
“煥遊,你既為皇室血脈,朕又怎麼不會信你。”正值壯年的帝王眼神犀利,語氣中透出高高在上的漠然,“那孩子不過是妤兒的伴讀,若不合适,換一個便是——”
“連這種事都需要妤兒前來作證,莫非是朕平日裡與你相處太少,竟覺得自己比不過一屆外人了麼?”
*
「為什麼沒有分化?你知道本宮為這天等了多久嗎!」女人的指甲刺進肉中,他疼得幾乎要流出淚來,「蕭懷瑾早早成了beta,你為什麼還是和原來一樣?本宮哪裡對不起你!」
少年不語。
他知道,隻要自己沒有分化為alpha或是beta,就永遠坐不上那張象征着至高權力的王座——
而面前的女人母憑子貴的期盼,恐怕也随之落了空。
……
若是15歲還尚未表現出abo的特性,那麼,大概率會以最為普通的身份過完一生。
舉行束發禮的那天,他看到母親被封為德妃後,眼中的失望與妥協。
「那便這樣吧,你能帶給本宮的已經足夠了——沒什麼好責備的。」女人撥弄着珠钗,輕歎一聲,「若沒有你,也做不成後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德妃。」
……
之後的半年,兩人相安無事。就像深山中的靜谧幽潭,水面無風無波,幾乎沒有半點漣漪。
但平靜最終被無情打破——那是一道突如其來的冊封貴妃的聖旨。
「你的身上,流淌着陛下的血。他再怎麼忙,也總是願意見你的,所以……」
這是他第一次出言反駁。事到如今,依然記得很清楚:
「此次出征大獲全勝,陛下為了讓将軍在邊塞放心,才下達了冊封貴妃的聖旨。母妃,僅僅靠兒臣去讨陛下歡心,是不可能……」
「你閉嘴。」臉上被狠狠挨了一掌,出生市井的女人瞳孔裡滿是嫉妒與偏激,「本宮不需要聽這些借口!」
……
寂寂的深宮把無數少女的青春掩埋,他眼睜睜地看着母妃一步步變成如今的模樣。
若是當年陛下的信息素沒有失控,便不會在民間緊急物色與其相匹配的omega,美其名曰“天子百姓本為一家”;
那麼他的母妃,如今也許會在京城的某處小巷裡哼着小曲兒,不需要在這充滿惡意的金絲籠中苦苦掙紮,也不會變成為了追逐權力而玩弄低劣手段的魔鬼。
他憎惡這片處于京城最為核心處的繁華土地,罪孽與欲望在此滋生。他暢想着自己終有一天能夠砍斷束縛住自己的無形枷鎖,從此遠走高飛。
但在此之前——
「母妃,兒臣會竭盡全力,讓您坐上想要的位置。」
「為什麼?」
少年垂眸,極力隐藏着眉眼間的瘋狂。
最終,他道:
「為了報答養育之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