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了。”
腳步聲止于身後。
女孩的話語沒有一絲波瀾,透露出她此時的平靜。似乎對他的出現絲毫不感到意外。
蕭煥遊一怔,心髒莫名開始狂跳。
他突然覺得,今晚貿然出現在她面前,也許并不是什麼正确的決定。
昏暗的環境中,他看不清對方的表情,隻覺得她十分危險,像蟄伏于黑夜的兇獸,随時準備給予獵物緻命一擊。
“别胡思亂想了,記住你今天來的目的。”他安慰自己。
随即,他定了定神,深呼吸。
天牢的空氣潮濕陰冷,輕易地順着鼻腔鑽進熾熱的呼吸道,沖淡了焦躁的情緒。
果然還是太緊張——他的妹妹遇到事情一貫如此,這隻不過是她最尋常的反應罷了。
即便是收到了赝品作為禮物,也最終隻會平靜地接受,随輕聲細語地反過來安慰對方;即便是被迫與粗鄙的賤民共處一室,也最終隻會沉默着迎合。
她總是這麼善良,像溫吞的羔羊,不帶有一絲攻擊性;反倒是自己思慮過重、草木皆兵。
“他曾經在我手底下辦事,但之前因為得罪母妃,在反省半年後,最終被安排到禦膳房去。”蕭煥遊換上極具親和力的面孔,态度稱得上是謙卑了,“聽說他犯了事,我親自打聽許久,才知道是冒犯了妹妹。”
“所以,你是來道歉麼?”
“沒錯。”他坦誠地回答,“是我先前對下人疏于管教,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這件事,我也有責任。”
“玉簪是怎麼交代的原委?”
蕭煥遊有些吃驚地瞧了她一眼,但轉念一想,的确,除了毓秀宮的大宮女,恐怕沒人能為自己指出她此時的位置。
她能猜出自己的行蹤,倒也不奇怪了。
“玉簪姑娘那時有些含糊其辭,隻是提到了‘他對公主大打出手’之類的描述……”蕭煥遊頓了頓,有些猶豫,“但妹妹看起來并沒有受傷,似乎沒必要把事情做得如此興師動衆。”
“呵,”江黎漫不經心地牽了牽嘴角,“難得見你為人求情,本宮倒是有些心軟了。”
聞言,蕭煥遊不敢放松警惕——畢竟她在自己面前,很少使用這種自稱。
“但很可惜,這次恐怕是行不通的。”
果然如此,他心想,這樣一來,就隻能再找找其他……
“因為他的目标,是本宮的性命呢!”
女孩玩笑般的語調讓他瞳孔驟縮,反駁先于理智,幾乎是在瞬間脫口而出:
“怎麼可能。”
江黎不語,望着他,隻是笑。但那彎起的眉眼似乎隻是簡單的肌肉動作,分明不能從中看出一分一毫的信任與愉悅。
蕭煥遊心裡一沉,手心漸漸被汗水沁濕:自己不假思索的反駁,讓兩人的對話間絲毫沒有停頓,實在是過于笃定了,再怎麼遲鈍也能察覺出異常。
“你過于在乎他了,在乎他能否從本宮手裡全身而退。”江黎看着他,眼中漾起嘲諷與憐憫,“本宮并不覺得,你會為了下人做到這種地步。”
“哈……”他笑得有些大聲,但江黎想,應該隻是為了虛張聲勢罷了。
“妹妹,你應該聽說過,德妃向來厭惡小動物——尤其是貓。因為我喜歡它們。”他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已經完全沉浸在回憶裡了,“母妃一直希望我能在某些方面勝過大哥,但你也知道,我沒有他那樣的頭腦。所以,貓便成了母妃的遷怒對象,她認為,是它們阻礙了我的成功。”
“理所當然的,我們起了争執。”
似乎是為了讓對方相信自己,亦或者是為了吸引注意,他在這裡做了短暫的停頓。直到聽見期望中的那聲回應,才達成目的般松了口氣,聲情并茂地繼續講述下去。
蕭煥遊擡手指向被五花大綁的‘閹人’,似是有些傷感,“他在那時還是我身邊負責起居的宮人,因為替我求情而得罪了母妃。經過一番折騰,最終被安排到禦膳房……我對他,心裡一直是存在愧疚的。”
故事講述完畢,他抿了抿嘴,垂首站立在原地,做出最為無辜的模樣,企圖博得同情。
但在良久的沉默時光裡,江黎始終淡淡注視着他,一言不發。
沒關系的……他想,妹妹那麼善良,即便對這樣的回答存疑,也會因為血緣的羁絆原諒自己。
但最終,事與願違。
就像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江黎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你很擅長講故事,差點把自己也騙了過去。”
“你早就不是當初的你。當看到父皇對大哥的誇贊,看到他被立為太子的時候……當真沒有怨恨過‘他’?”
江黎笑了笑,如同鬼魅一般能看穿人的心底,“若不是‘他’當初對你縱容,得到父皇青眼的,會不會就是你了呢?”
“不……”蕭煥遊的聲音隐約有些顫抖,他勉力笑了笑,卻比哭還難看。
“可‘他’已經不是‘他’了——”
“在一年前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