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調華貴的馬車駛在繁華的街道上,金絲楠木制成的車廂隔音效果極好,根本不用擔心談話被外人聽了去。
“妹妹聽聞京城裡來了個妙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少貴女都為他一擲千金……”
江黎親親密密地坐在永嘉身邊,雙手虛虛環住她,恰到好處地止住話題。
被含情脈脈地注視着,永嘉當然沒法對這家夥的暗示視而不見。明知道對方一肚子壞水,但也不得不硬着頭皮開口:“嗯,如果沒猜錯,你說的應該是聽風閣的潇雁公子。”
“姐姐連這些消息都了如指掌,着實厲害。”
永嘉沒有回答,隻是打着哈哈,全神貫注地提防對方接下來的舉動。
事到如今,她後悔的情緒愈發濃烈,華美的發飾也似乎蒙上了灰——為何在宮裡的時候腦子一熱,主動在陛下面前提議出宮叙舊,甚至不惜以“姐姐”的名義做擔保?
現在倒好,噩夢成真。
壞東西長長歎了口氣,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可惜,妹妹被困在宮中,出入皆有随行,已然失去了自由。如今,更是連他的影子都見不着了……”
說罷,她裝模作樣地擡起袖子,極其優雅地拭去那幾滴費力擠出的淚水。
“……”永嘉看着她,一言不發,隻是默默攥緊了拳。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青太陽穴正突突的跳。
“姐姐,”大概是裝累了,江黎停止了抽噎,她扭過頭盯着不為所動的少女,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你竟對我沒有半分同情麼!”
誰看不出你那點小把戲?
永嘉牽動嘴角,剛想開口回敬幾句,便聽得那人低垂着眉眼,輕飄飄開口。
“也是,畢竟本宮比不得姐姐,姑母一向對你放心得很,鮮少派人跟随。”
少女别過臉,飽滿的腦袋側靠在車廂上,脖頸修長。在永嘉看來,她就像一隻落敗的白天鵝,即使落了下風,也要維持自己最後的倔強。
但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江黎卻微微揚起唇,眼角含笑,“每隔幾日便借着去茶樓的名義光臨聽風閣——這樣的滋潤,實在令人羨豔。”
“你派人跟蹤我?”原本老神在在的永嘉被吓得面如土色,她驚疑不定看着背對着自己的少女,求和般開口,“便帶你去一回好了,隻要你不告訴……”
“好哦。”江黎點頭,轉身面朝着她,“一言既出,驷馬難追,可千萬不能反悔。”
“當然不會。”
雖然對這家夥同意得這麼快心存疑慮,但鑒于自己被逼上絕路,她除了答應别無他法。
“姐姐似乎有些疑惑。”少女眯起眼睛,像玩累的貓兒般舒服地半躺着,“看在本宮心情好的份上……”
永嘉故作矜持地整理衣服,毫不在意般擺擺手,“咳咳,既然你執意要說,那我便聽着。”
江黎:?
她撩起眼皮瞥了眼過于自覺的對方,“這事知道的人不在少數——隻不過誰都不敢在長公主面前多嘴罷了。”
“哈?你算計我!”永嘉瞪大雙眼,一把摁住江黎,朝外頭吩咐,“掉頭回宮!”
“呸,休想!”
*
一盞茶的時間,馬車便駛入了章台路。
車廂随着馬蹄哒哒聲小幅度地颠簸着,與風一同惹得帷裳輕輕搖晃,露出一條聯通外界的狹小縫隙。見狀,無孔不入的脂粉味瞬間順着窗沿攀進來,迅速占領了車内的狹小空間,并且有愈來愈濃的趨勢。
江黎雖不喜歡過于濃烈的香味,但如今的她已是達到目的勝者,心滿意足地哼着小曲,連眉頭都沒有皺過一下;然而,永嘉卻面色慘白,似乎已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仿佛即将前往的是那人間煉獄。
親手撚起一塊點心送到她嘴邊,江黎安慰道:“可是在擔心父皇怪罪于你?”
“嗯。”把糕點咽下肚,永嘉麻木地點頭,如同被送入屠宰場的羔羊,喪失了對生的渴望。
“放心,妹妹不會把你供出去的。就算被發現,也一定會主動擔責……”
看對方依舊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江黎咬咬牙,大聲宣布,“作為補償,這次去聽風閣的花銷,都由本公主買單!”
啊呀,能白吃白喝的機會可不多呢……
永嘉死氣沉沉的眼神總算有了幾分生氣,她慢慢直起身子,盯着對方的眼睛,生怕她再度戲弄自己;直到面色無奈的少女三番五次做出保證,她的表情才慢慢好轉,勉強提起了遊玩的興緻。
“公主、郡主,前面便是了。”
車夫的提醒傳入車内,兩人對視一眼,同時起身。
道路兩側樓宇中傳來的歡聲笑語、靡靡之音,即使立于在街道上,也依稀能辨。江黎垂下眉眼,不着痕迹地落後半步,簡短地同車夫交代了幾句。
随後,她小跑着跟上在不遠處等待自己的同伴。
“呐,到了。”
永嘉半摟着江黎,揚了揚下巴。
聽風閣就在眼前。
“聽風閣”這名字聽着雖然頗似士大夫高談闊論,抒發雅興的地方;但實際上,它是京城那些風流的達官貴人經常光顧的樂園之一。裡面的優伶樂師數不勝數,不僅技藝了得,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江黎微微挑眉,饒有興味地勾起嘴角:貨真價實的煙花柳巷,還是從未涉獵過的領域呢……不管是在此處,還是在帝星。
不過,這也不賴——好不容易來了張新地圖,可千萬别讓人失望。
“走麼?”神經大條的永嘉并沒有察覺出對方微妙的情緒,側過腦袋問她。
少女搖搖頭,拒絕了對方的提議,渾圓的眼睛因好奇而四處亂瞟:“第一次來這兒,還想仔細研究一下外觀。”
“真拿你沒辦法……”她聳了聳肩,“算了,我先去和人打聲招呼,你一會兒記得跟上。”
看着永嘉毫無防備的背影,少女輕咳一聲,抿了抿唇。
雖然對不起她,但江黎得承認,自己來此處确實是抱了其他的目的——
有大将軍駐守邊疆、震懾四方,如今的汴元并無外患;再加上成德帝治理有方,各郡的局勢亦是十分穩定。因此,需要重點關注的,反而是京城這片看似甯靜,實則暗潮洶湧的大海。
異黨之所以能夠崛起,鐵血手段固然重要,可僅憑這些東西,不足以讓那些熱衷于自我标榜的文官屈服。這些看重面子、甚至期望着以死谏名留青史的官員,若是想要拉攏或是至少讓他們不敢在明面上反駁……
江黎透過帷帽,沒什麼情緒地向側後方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