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紋繁複的衣角輕飄飄地在門檻上略過,旋即淹沒在木門後的犬馬聲色裡,在绫羅綢緞和充斥着脂粉香的環境中,他表現得十分遊刃有餘。
她微微垂眸:如果自己沒記錯,那人應該是戶部的官員,品階不小,在朝堂上始終保持着中立的态度;若不是今日親眼所見,恐怕無法把眼前的男人和被冠上“剛正不阿”美名的官員聯系到一起。
如果能掌握諸多大臣的把柄,甚至具體到他們私生活的方方面面,看重面子的文官唯恐消息洩漏後被人戳脊梁骨……他們恐怕就會像秋蟬一樣,乖巧地趴在腐朽的枯木上一聲不吭了吧。
“嘁。”
少女收回目光,慢吞吞地挪動步子向前走,不甚明顯地掃視着這所風月場。
京城戒備森嚴,且不論潛入他人府中竊聽無異于天方夜譚;單說人手,也是萬萬不夠的。
那麼,把柄的來源之處便顯而易見了——無非就是人多而雜的茶樓酒肆,抑或是官府鮮少排查的煙花柳巷。
當初在成德帝宣布蕭煥遊不治身亡的消息過後,京城就産生了小規模的騷亂,再加之上半年幹旱少雨,狡猾的老鼠們避開官員,在客人衆多的茶樓酒肆裡擠眉弄眼、散布謠言,針對蕭懷瑾的陰謀論層出不窮。
流言的傳播速度似乎比瘟疫還要迅速,似乎有些不正常。很快,江黎便意識到,這些公共場所極有可能存在問題;但那時的她忙于跟進馬鈴薯的生長,根本脫不開身,隻能派出人手,暗中調查商鋪地契曆位擁有者間的關系。
如今,農作物的豐收毫不留情地擊碎了“當今太子乃是不詳”的流言,大大增強了民心。并且,在曆經幾個月的調查後,一張隐秘而龐大的關系網正逐步浮出水面。從陸陸續續得來的消息推斷,聽風閣極有可能是異黨最為核心的地盤。
且不說當初這塊地稱得上是天價,從它倉促的轉手過程來看,也甚是可疑——有不少人為抹去的痕迹。
江黎饒有興味地勾起一抹笑:上至優伶頭牌,下至掃灑小二,又有多少是精心安排的探子?
可真是迫不及待地想同他們過過招。
*
“哦喲喲,是哪陣風吧您給吹來了?聽說方才有人怠慢了郡主,還望您多多海涵。”
永嘉看起來是這裡的常客了,還沒進門,便聽得掌櫃略帶讨好的道歉。
“無妨,那人看着面生。新招攬的?”
“郡主果然慧眼如炬。您這次來,是想……”
“等朋友到了再說。”大概還對剛才的事心存芥蒂,永嘉在說完後,便沒了開口的興緻。
“郡主姐姐竟早早便在這兒等着了!”頭戴帷帽的少女匆匆忙忙領着裙擺跑進來,語氣還有些不穩,“路上耽擱了時間,實在慚愧。”
“這位便是郡主的朋友吧……看着似乎年紀不大。”那人雖在同永嘉講着話,卻悄悄用餘光瞟着江黎。
見狀,永嘉挪了幾步擋住他窺探的視線,臉上雖挂着笑,語氣卻帶着些警告的意思:“本郡主的密友是第一次來,别吓着她。”
“郡主教訓的是。我考慮不周,還請這位小姐多多海涵。”掌櫃陪着笑,一個勁兒地道歉。
永嘉微微颔首,端起架子:“來一間雅間,幾個琴師——長得端正些的。對了,一定要有潇雁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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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兩人在雅間坐定,才有人把潇雁的琴搬了進來。
檀木制成的仲尼式古琴造型古樸,呈聳而狹之狀,棕紅色的琴身泛着溫柔的光,看得出主人對它很是愛惜。
片刻後,白衣公子走進屋内。不似其他優伶那般帶着些讨好的意思,他隻是垂下眼,畢恭畢敬地行了禮:“郡主,小姐。”
說罷,他便落座開始撫琴。骨節分明的手撥弄細細的琴弦,從容典雅;音符瀉出,含蓄又清脆。
這确實是視覺和聽覺的盛宴——如果忽略掉剛開始那幾個因為指尖顫抖而顯得有些畏縮的音符的話。
一曲終了,江黎露出天真懵懂的微笑,人畜無害的模樣:“諸位琴師彈得不錯,自然要賞。隻是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諸位可願聽聽?”
“小姐但說無妨。”
少女撓了撓頭,帶着些不好意思:“本小姐一向對琴師的手感興趣……不知,諸位可否讓我近距離瞧瞧。”
也許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請求,幾人中,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輕笑:“自然可以。”
永嘉的腦瓜子嗡嗡作響,感覺一陣天旋地轉:這祖宗!就不該帶她來!!
江黎先“仔細欣賞”了另外幾個不怎麼出衆的樂師,見沒有什麼異常,便随口誇贊了幾句。
能在這裡排得上名号的樂師都是人精,待豐厚的獎賞落入口袋,他們便識趣的告辭離開,甚至貼心地掩上了門。
很快,屋内變得空空蕩蕩,隻剩下三人了。
先前态度不冷不熱的少女也罕見的有些嬌憨,她伸出右手,不好意思地低頭看潇雁:“公子,麻煩了。”
“咳。”永嘉重重地咳了一聲,對方卻絲毫不為所動。于是,她隻好做出閉目養神的樣子靠在椅背上——
不管怎麼說,眼不見為淨。
“果然誤會了,”江黎垂眸,暗自思忖,“看來我演得不賴。”
少女白玉般的指尖不經意間碰到潇雁的肌膚,溫熱相接——在她的些意料之外:隻在指腹有一層薄薄的繭,虎口、掌心與普通人并無二般……居然真的隻是琴師麼?
似是未曾料到竟會發生此般不合禮數的情景,小姑娘低低抽了口氣,整個人僵在了原地,臉上兀得騰起了紅霞。
“小姐。”潇雁縮回手,眼神多情又似無情,最為勾人。
看慣了溫珝的江黎内心沒有絲毫波瀾,卻為了配合硬生生逼迫自己做出羞澀的姿态:“公子,我并非……”
青年旁若無人般溫柔一笑:“無妨。”
江黎垂頭不語,似乎是因為害羞不敢再與他對視。
這人肯定有問題,否則,他的目光為何自始至終關注着自己、甚至忽視了明面上的貴客;更别提在演奏伊始,他的指尖因緊張而微微顫抖,差點亂了節奏……
她眼神暗了暗,有些微微不甘。可惜今日沒有帶夠暗衛,若是出了事,恐怕顧不上永嘉的安危。
“那日後還能來聽你彈琴嗎?”似乎是鼓足了勇氣,明眸善睐的少女擡頭望向他。
“自然。隻要小姐願意,鄙人随時恭候。”
“那真是太好了!”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聲音過高,絲毫不符合大家閨秀的禮儀。纖纖玉手揪着衣擺,不自在地搖晃,連帶着聲音一起落下去。
“過幾日,我一定來見你。”